“咱們府裡出來的娘娘,誕下龍子了”
待賈府門前炮仗的硝煙散盡,紫鵑這才醒過神來,掐住柳五兒的胳膊,說:“咱們娘娘得了這麼個結果,你看,是不是史侯府即便有罪,也能輕判些?”
柳五兒心裡卻生出些不祥的預感,可是這種預感實在很沒道理,她只得順着紫鵑的話往下說,道:“我想也是,不管怎樣,娘娘剛剛產子,宮裡多半都要給咱們府一個面子。”
紫鵑也拍了拍心口,接着鄭重拜託了柳五兒繼續留心史侯府那裡的消息,然後自己急匆匆地趕回園子裡,給黛玉報信去了。
柳五兒則繼續留在賈府門口,她倒也是想要走來着,可是賈府跟前洋溢着的喜慶氣氛裡,隱隱地透出些怪異來似乎這個消息傳將出來,賈府中人人的態度立即都不一樣了,個個都挺胸凸肚的,但凡是個姓賈的,都覺得自己是國舅爺了。
柳五兒心裡長長地嘆息一聲其實也難怪這些人得意。如今聖上膝下空虛,皇后又不會再有嫡子,如此一來,可不是該輪到賈府得意了?
她想到這裡,轉身往史侯府過去。今天就只她一個人打聽消息了。陳巖昨晚一夜未睡,陪她在史侯府外頭等消息,而今天一大早則要去鋪子裡當差,所以沒功夫再陪她。
到了史侯府門口,侯府門口依舊亂哄哄的。有名錦衣軍正在大聲宣報從史侯府中查抄的物件:“赤金首飾共七十九件,珠寶俱全;珍珠十三掛,金盤二對,銀盤二對,金碗二個……”
百姓們沒見過這等查抄的場面,不少人都興致勃勃地候在旁邊聽着,一邊聽,一邊罵,“這個喪盡天良的侯爺,府裡這樣多的金銀珠寶!”
“……這都是刮的民脂民膏吧!”
“就是……”
柳五兒聽得有些無語,史侯府的這些家財,要是擺在賈府面前,甚至在薛家面前,恐怕都是九牛一毛,不值得一哂。那些女眷們用來做面子用的赤金首飾,又換不得米麪糧油,過年過節嫁女娶婦的時候,還得用作迎來送往的人情。所以,史侯府這點家當,聽上去就挺寒磣的。難怪當初史大姑娘自己還要連夜趕工,給家裡人做針線。
只是這圍觀的都是平民百姓,仇富心理普遍嚴重,柳五兒耳邊登時污言穢語,史家祖上個個都遭了秧。
那錦衣軍接着報,“正紅綢緞二十匹、羽線縐十匹、妝蟒緞八匹……”
柳五兒聽見個“正紅綢緞”幾個字,不覺得有些心驚肉跳,心想,這不會是史大姑娘的嫁妝,如今也給查抄了吧!
她又想,如果史湘雲失了嫁妝,也不曉得衛家會不會娶她。隨即又想,其實史家失勢,史湘雲就算能嫁入衛府,罪府所出之女,又無嫁妝傍身,料想史湘雲的日子會過得比較艱難,也不曉得能不能鬥得過衛府那位“表姑娘”。
少時,那錦衣軍將所抄財物唸完,最後道:“……御賜史侯府第一座,俱沒入宮中。”
接下來有人宣旨,駢四儷六,柳五兒也聽不懂那史侯到底是個什麼罪名,不過想來也不外乎什麼結黨營私之類。柳五兒只關心最後對史侯府中人等的處置如何。聽到最後,她還是不明白,心想,八股文,真是害死人啊!見旁邊有個教書先生模樣的,也在聽着,柳五兒連忙湊過去,請教了一下,這才聽懂了朝廷對史侯府的處置:
原來史湘雲的兩位叔叔,忠靖侯史鼐、保齡侯史鼎,俱個下獄,所抄獲的家財,包括金銀珠寶玉器、房產田契、連同那座史侯府第,一概沒入宮中。除犯事諸人下獄以外,其餘人等,着逐出史侯府。
柳五兒暗自鬆了一口氣,心想,女眷們沒有加罪,倒是最好的結局了,也不曉得這是不是就是那寶姑娘所說的,命數和天意。
稍待一會兒,只聽史侯府裡頭哭聲震天,一衆女眷被兵丁從史侯府第裡帶了出來,衆人亂哄哄地,都聚在門口。
柳五兒眼尖,在人羣中見到了史湘雲的身影。
湘雲身穿着家常的舊衣,外頭連披風都未穿。可是湘雲卻依舊神情淡然,沒有悲、沒有恨、也沒有自卑與自憐。她彷彿只是尋常時候出了一趟家門,來到這街面上。翠縷則緊緊地握着湘雲的手,守在她的身邊。
史侯府女眷之中,有兩位中年夫人,看着甚爲端莊,她倆立在正中,周圍哭泣着的女眷和年紀尚小的孩子們圍在這兩人身側。想來這兩位便是兩位史侯夫人了。只見其中較爲年長的是忠靖侯夫人,緩緩地環視一圈,啞着嗓子,對着身周的僕婦等人輕聲道:“好教諸位得知,諸位的身契都在我這裡。如今我史侯府一敗塗地,已然留不住各位,亦無顏相留。請各位自取身契,從此便散了吧!”
此言一出,周圍的僕婦當即大哭。
保齡侯夫人也在旁邊向諸人道歉:“如今府中家財俱沒入宮中,實在再無餘財可散。唯有我史姓女眷隨身的一些首飾釵環花翠,得蒙聖恩,尚且保留着。諸位若是不嫌棄,便請拿去,尚可支持一段時日。”
兩位史侯夫人身邊哭聲大噪,不少人便跪下與史侯夫人叩頭,又有人哭道:“夫人這些餘財若是散去了,夫人與小姐少爺們的日常用度,又該如何是好?”
忠靖侯夫人面上掠過一絲淡淡的哀色,說:“犯官罪婦,哪裡還顧得上這些?日後不過是一粥一飯,全憑自食其力便是。”說着她仰頭向天,道:“富貴場,溫柔鄉,便是消磨意氣的根本。我史侯府傳至第四代,如今落得這個下場。只盼諸位能得個教訓。”
柳五兒在旁聽着這話,隱隱覺得史侯夫人這話,就好像是在說與賈府聽一樣。
可是賈府在賈妃產子之後,又一次迎來了鮮花着錦、烈火烹油的好時候。史侯夫人這話,賈府又如何能聽得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