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五兒對上衛若蘭那對優雅的鳳眸，不禁一呆。
衛若蘭的一對眸子，燦若晨星，卻透着堅定，叫柳五兒心中無端端地生出些信念來。
若是世間所有的人，都只將柳五兒看做寶玉的一個附庸，柳五兒卻寧願相信這裡還有一個衛若蘭，願意將她當做一個獨立的人來看待。
可是不知道爲何，衛若蘭早先說的那句，“內心最深處的渴望”，又浮現在柳五兒的心頭。柳五兒眉頭一皺，衝着衛若蘭就下死勁兒地瞪了一眼，接着轉頭，大聲對上頭坐着的衍聖公說：“您剛剛說不吃女人經手過的菜餚，可是您年幼之時，難道就沒有吃過母親親手準備過的飯食？女人怎麼了，已經結了婚的女人又怎麼了？難道女人做的菜餚，就一定及不上男人做的麼？”
在廳角一旁靜靜聽着的扈春娘，這時臉色稍稍轉紅潤了些。她聽柳五兒說得激昂，忍不住也挺了挺胸脯，口中卻喃喃地道：“真是個愛瞎出頭的傻姑娘啊！”
座上，忠順王爺卻眉頭一皺，他覺得柳五兒說得有些過了，便開口道：“我來告訴你，爲何女子下廚必然不及男廚……”
然而他的話卻被衍聖公打斷了，“王爺，敢問這次鬥宴的菜餚裡頭，有女子做的菜式麼？”
忠順王爺一聽心想，怎麼沒有，還不止一道呢！
“這次參加鬥宴的菜式，是由五位京中年高德勳的老主廚，挑選確有實力的十名廚師，做出來的菜式。挑選之際，倒是確實沒有考慮男女之別。”忠順王爺解釋道。
“這就好，依老朽看，接下來鬥宴之時，你們便不用告訴老朽，這菜式究竟是哪個府，哪一家，男廚還是女廚做的，待老夫品出個一二三名了，再揭曉這背後做菜之人究竟是哪位。王爺，這樣可行？”衍聖公在鬥宴的規則上提出了一個新玩兒法。
忠順王聽了一愣，略一轉眼已經看見柳五兒臉上露出幾分躍躍欲試的神情，登時心道不好，覺得衍聖公老爺子沒準就會被這鬼精鬼精的小丫頭給帶溝裡去了。
可是這忠順王也向來不是什麼好人，當下就點頭應了，緊接着就吩咐人安排按這改了的規矩上菜，將十道大菜，一起給送到席面上來。
柳五兒對她的手藝，有着十足的信心，當下與那些王府世家裡出來的廚子一起，擠在小廳的一角，圍觀這鬥宴的結果。
忠順王爺大約也算是史上第一好吃之人了，對這孔府宴，他幾乎是熟極而流，只要看到菜色，便能立刻報上菜名，還能向那衍聖公解說解說。柳五兒一面聽，一面暗自想，這忠順王爺，要是擱到後世，一定是一位合格的美食評論員。
按照事先約定的規矩，衍聖公將會從十道菜品裡頭，選出五道最佳，然後再品一遍，再從這五道之中，選出前三，最後再決出一二三名來。
而這衍聖公本人，大約也是個嚐遍美食的饕餮客，他對幾樣菜式的點評，絲毫不遜於忠順王，所以忠順王爺與衍聖公對答之際，始終畢恭畢敬，不敢現出半分驕矜之色。
衍聖公第一輪品味完畢，便唸了五道菜名出來。
“——喜鵲登梅、羅漢蝦、白扒魚脣、紅煨鹿筋、參芪白鳳。這五道，先送下去請各位也品嚐一番吧！”
被選中的五道菜一報出來，做這幾道的廚師已經欣喜若狂，相互擁抱擊掌，慶賀自己的菜式入了衍聖公的青目。
沒被選中的，自然都蔫蔫的。只柳五兒一人，大眼睛一瞬不眨地，盯着席上的情形。
席面上頭，一衆王孫公子，各自品嚐了這五道，也無不交口稱讚的，將這幾道菜式誇得是天上少有，地上無雙。
誰知衍聖公見大家都嘗過了這五道，便笑着說：“這五味，在老朽看來，雖是美味，但是終有瑕疵，因此，老朽心中所屬的最佳，應該從這剩下五道里取中。”
席上立刻啞了。
剛剛纔盛讚過這五道菜的勳貴們，一下子都閉上了嘴。而席面下頭，廚子們這裡，也一下子悲喜倒轉，剛纔還歡欣鼓舞的，都變了木雕泥塑一般，剛纔垂頭喪氣的，此刻都如同打了強心針，全神貫注地看着衍聖公，看他如何品評剩下的這五道。
所有人的心思，都隨着衍聖公那長滿白鬍子的腮幫子而一起一伏，隨着他一個沉吟、一聲嘆息而懸在半空中，又隨着他一開腔，越發地覺出緊張來。
接下來，就該是五進三了——
“——玉掌獻壽、鳳着金衣……”衍聖公報了兩道。
底下所有的人都在想，五進三，難道這兩道又是被淘汰出局的？
剩下的五名廚子中的兩名，此刻都是雙手緊握，手心滿滿的是汗，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兒。
“神仙鴨子——這三道，乃是老朽品來，滋味最爲鮮美獨特的三道。”衍聖公終於將他的話一氣兒說完。他身邊端坐着的忠順王爺，聽了這話便頻頻點頭，似乎也覺得這三道是無出其右的佳作。
扈春娘眼中的火焰，登時就熄滅了。她的一道“蟹扒雙筍絲”在這一輪被淘汰出局了。這已經是她最拿手的菜品之一了，可是在衍聖公眼裡，竟終究還是差了一截。
她看了一眼擠在自己身邊，雙拳握得緊緊的，瞪大了雙眼看着衍聖公的柳五兒，心裡着實哀嘆了一聲——已經兩回了，無論自己怎麼努力，都還是贏不過這個看似沒心沒肺的小姑娘啊！
扈春娘默默地解下了系在身前的圍裙，就要往外走。她一面轉身一面安慰自己，已經奪了京城前五的名頭，這回主家應該還算是滿意吧！
誰曉得柳五兒一把就拽住了扈春孃的手，說：“別走啊，待會兒還得叫衍聖公看着，他覺得那麼不堪的女人們，這做菜的手藝也並不比男人們差！”
扈春娘一想也是，這口氣她可咽不下，於是又轉身回頭，與周遭的廚子們一起，焦急地等待着衍聖公宣佈最後的結果。
“老朽以爲，排名第三的，乃是這道鳳着金衣！”衍聖公捏着鬍子宣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