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兄怎麼會在這裡,你也是來參加楠溪文會的?”
柳璧笑道:“我是跟着我祖父來的,可沒怎麼大面子能收到文會的邀請。”
“琮兄弟也是跟着長輩來的,倒沒聽說榮國府那位長輩也是士林中人。”
柳璧這是在說客氣話,神京城裡誰不知道,榮寧兩府二十年前出了個兩榜進士賈敬,似乎把賈家稀有的文華之氣都耗盡了。
十年前纔出了個秀才賈珠,只是後來沒活幾年就沒了,再以後賈家連個進學的秀才都沒出過。
更沒聽說近年賈家子弟在文事上出建樹的,自然也不太可能,有賈家人會被楠溪文會邀請。
柳璧的想法應該也是在場其他人的想法,只是柳璧好奇,到底是誰帶賈琮來的。
“這位不是柳賢弟嗎,不知令祖靜庵先生可在,讓我等晚輩好前去拜望。”
一個體型微胖的青年文士,滿臉敬仰之色的看着柳璧,他身後還跟着幾人,個個都神情恭敬肅穆。
賈琮當然明白,他們這些人高山仰止的表情,不是因爲柳璧這半大小夥。
而是因爲柳璧的祖父,那個叫靜庵先生的人。
靜庵先生,賈琮突然心中一跳,想起探春送來的那些名人歷傳,其中一部分記載當世名士概略。
就提到當世文壇巨擘柳衍修,號靜庵,難道就是此人,柳璧竟然就是這人的孫子。
這位柳衍修一生都活在傳奇中。
據說他幼年早慧,十一歲能詩,十三歲進學,十九歲中山東解元,二十一歲高中大周永熙年首科狀元。
他的科場履歷完美到令人嫉妒,如今過去四十多年,還是被大周的讀書人津津樂道。
柳衍修入仕後任翰林院修撰,轉任刑部主事,因剛正不阿,得罪高官權貴,被鞭笞並貶斥到一個小縣做驛丞。
那時所有的人都以爲,這個狀元郎從此隕落,再無起復翻身之日。
柳衍修在那個荒廢的驛站裡一呆就是七年,爲排遣失意,便專注學問,遊歷經卷,幾至忘我之境。
他本就有狀元之才,經過七年磨礪苦修,才情學問一日千里,數年間詩詞文章、典籍論述層出不窮,高能等身。
這些文章典述流傳天下,轟動士林,不斷有仰慕後學不遠千里,風從雲集,趕到那荒僻的驛站請益,一時蔚爲壯觀。
朝廷知其盛名已傳,便調他重新回京做官,卻被他謝絕,只願去所在的小縣爲縣令。
此後十年,他都專心在地方爲官,因政績突出而步步擢升,四十歲官拜禮部尚書,未到五十升任內閣輔臣,位極人臣。
可是十年前,受廢太子一事波及,自請致仕,隱居在神京西門的洛蒼山,閉門讀書,不理世事。
十年來他教授子侄孫輩,竟然出了六位進士,考中秀才舉人的就更不用說了。
此事曾轟動朝野,想拜在他門下的士人學子如過江之鯽,只是這位靜庵先生愛清靜,十年來竟沒收過一個外門弟子。
即便如此,他也是大周天下的萬人敬仰的文宗學聖。
當時賈琮看這些人物史傳自覺新奇有趣,如今這人就出現在眼前,心神還是生出了一些恍惚。
柳璧有這樣的學聖名師做祖父,怪不得二十歲就考中舉人,在普通人眼裡是絕對科場早發,說是天才也不爲過。
不過在他們柳家,他這樣的也就是泛泛之輩。
柳璧見賈琮臉上的神情,得意一笑,不管誰知道自己的祖父就是柳靜庵,都是這個表情,從小到大他早就習慣。
但他回頭看到那微胖的青年文士,臉色卻是一僵,淡淡說道:原來是進榮兄,祖父車馬也是剛到,這幾日老人家有些微感風寒,等進了別苑,再與各位仁兄相見不遲。”
在牌樓下已聚集了數十輛馬車,少說也有四五十人,這要都過來拜見,能把老人家累死。
賈琮在一邊旁觀,柳璧應該早見慣了這種場面,應對起來有些輕車熟路的,只是他對那微胖文士有些冷淡,不知何故。
那微胖文士的臉上一絲不易覺察的諂媚和炙熱退去,有些無奈的退開。
他身後一箇中等身材的年輕人,目不轉睛盯着賈琮看了許久,眼中流露出譏誚神色。
這些人過來拜見,也是出於對當世文宗的崇敬之意,都看到人家孫子了,不過來寒暄一下,沒的失了士林禮數。
倒也不是一定要在這冰天雪地裡,要一個老人家看着他們排隊作揖。
正當柳璧想再問賈琮,到底是那位長輩帶他來的。
這時牌樓後石階上下來幾人,爲首那人二十多歲,頭戴鑲寶紫金冠,身穿海水四爪坐龍蟒袍,面如冠玉,目似朗星。
而他身後跟着的兩人,賈琮也都認得。
那名中年文士就是去府上給他送信的周昌言,另一位穿青織金妝花飛魚服,頭戴黑紗山冠,正是除夕夜給賈琮送守歲禮的王棟。
五爪爲龍袍,四爪爲親王蟒袍,賈琮猜爲首那人必定就是嘉順親王。
那身穿蟒袍的年輕人,走到一輛雙馬的簡樸馬車旁,微笑着對馬車上躬身一禮。
說道:“靜庵先生能蒞臨舒雲別苑,小王真是不勝榮幸,遠迎來遲,還望先生贖罪。”
馬車中傳出溫煦的笑聲,車簾掀開,一個頭發花白的老者,步履有些蹣跚的走下馬車。
“王爺太客氣了,年紀大了,腿腳不像以前便利了,還請王爺海涵。”
嘉順親王連說不敢,柳靜庵雖然十年未收弟子,但嘉順王一向有向學之名,加之身份貴重。
對柳靜庵更是尊崇有加,這幾年他曾數次上洛蒼山請益,每次柳靜庵都給於接待,對這位才子王爺也算是投契了。
甚至嘉順王還在洛蒼山住過一段時間,便於向柳靜庵時時請教,兩人實是有半師之誼。
嘉順王讓侍從擡來一副四周圍了暖簾的滑竿,正準備將柳靜庵送上山腰的舒雲別苑。
突然聽到不遠處傳來轟然馬蹄聲,一輛氣勢渾然的四馬車駕迎面而來。
天子車駕五馬,親王車駕四馬。
可來的並不是一個親王,賈琮見那馬車上插着兩支精美的三角小旗,旗上繡着道家符籙。
馬車四周的車幔是亮眼的明黃色,紋滿周天八卦和陰陽雙魚,隨着山間寒風颯颯飄動。
馬車後還跟着個脣紅齒白的少年道士,猿背蜂腰,身背長劍,胯下駿馬,緊緊隨着馬車而行。
這輛四馬車駕有明顯的道教印記,車上之人應該不是一位親王,但其身份卻必定貴如王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