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傳訛起波瀾
榮國府,榮慶堂。
眼看着就要到除夕,新年的氣氛已日益顯露,也是每年的慣例,各家老親的走動開始頻繁起來。
賈王史薛世代聯姻,其中七拐八繞,幾乎都能攀上親戚,歷來同氣連枝都是常理。
遠的不說,單這榮國府賈家三代主婦,就聚集了史王兩家嫡女,由此可見一斑。
賈王史薛四大家,要論權位高低,賈家一門雙國公,當爲其中鰲頭。
但要說到在神京根基深厚,人才濟濟,賈家卻不如史家。
賈家一共二十房,在京只有八房,都是當年老公國留下的子脈,只是過去六七十年,漸漸出服疏離罷了。
賈家到了文字輩和玉字輩,還在爲官的就承襲爵位的賈赦賈珍,爲工部員外郎的賈政,其餘各房再無出過官身,衰敗之相明顯。
而史家一共十八房,在京卻有十二房,之所以能遷入神京這麼多房頭。
是因爲史家除了保齡侯尚書令嫡脈,其他偏房多年來也屢出京官,舉家遷入神京所致。
世家大族最講究子孫並榮齊發,官場囂然結勢。
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就算將倒了保齡侯一脈,靠着偏脈的根底,史家依然屹立不倒。
從這一道來看,史家勝過賈家多矣。
因此這幾年賈母、賈政等有些世俗見識的,也多看重與史家各房老親來往。
而賈母在四大家女眷中輩分老,誥命最高,各家主婦自然也願意過來親近走動。
這不過是世宦之家常有的交際套路,閒時積累因果,多燒冷竈,關鍵要命時刻,保不齊哪根枝上就開花結果。
前些日子保齡侯夫人到府,說起賈琮在金陵的光彩事蹟,賈母雖然和這孫子不親,但聽着也是算體面,倒也罷了。
今日史家幾位偏房官宦主婦又來訪,賈母和王夫人正陪着喝茶聊天。
這幾位主婦雖非史家嫡房,官位也沒有侯爵那麼尊貴,但家中男人都做着各部堂的京官,也算史家神京十二房中的佼佼者了。
年尾年節的光景,內宅婦人的話題不外乎那些宅院瑣事,話題最後又繞到各家兒郎子侄上來,女人討論孩子那是天性,古今皆同。
其中自然有史家主婦知道賈母心思的,投其所好的把寶玉俊秀出衆,銜玉而生諸般好處捧出說了一通,哄得賈母滿腔舒暢。
但話頭最終又繞到了賈琮身上,實在是賈琮這一年出了太多光彩的事,幾家老親凡是聊起晚輩,賈琮似乎是個繞不開的話題。
賈母對這一樁,心中總有些膩味,偏自己最不待見的那個,三天兩頭鬧出故事,把自己的寶玉都比了下去。
只是今天這幾位史家夫人,說起賈琮時,話裡話外卻透着些不滿,賈母老於世故,自然能品出其中味道。
“老祖宗可能還不知,我們留在金陵的幾戶本家,最近可是遭了大難了。”
突然說話的,是神京史家七房的當家太太,家裡老爺史哲目前任戶部金部郎中,正經三甲出身,遷居神京也才十年。
賈母驚道:“金陵那邊是鬧出了什麼事情?”
那史哲夫人說道:“最近金陵發生了大案子,牽連官場上很多人,我們史家幾個官身子弟也落了難,還拿了錦衣衛大獄。”
論輩分都是我堂侄一輩的,都是金陵史家出挑的晚輩,既出了事情,總不能見死不救。
那邊家裡主事的爺們,聽說府上琮哥兒是個有能爲的,在金陵城很是做了幾件大事,官面上能說得上話,這賈史兩家又是至親。
於是就求到了琮哥兒門下,哪知這哥兒說自己養傷不見客,楞是連門兒都沒讓進。
結果耽擱了幾天功夫,金陵四房一個子弟,沒扛過錦衣衛的大刑,死在裡面了,如果琮哥兒當初能幫忙周旋,也不止於此啊。”
說到這裡,那史哲夫人紅了眼睛,因爲那死在獄中的,就是他老爺的侄子,也是自己從小看着長大的。
這史夫人今日雖沒做惡客的心思,但那賈琮不念親情之事,言語之間說道說道,卻是挑不出什麼毛病,也除了自己心中那股鬱氣。
“果真有這樣沒天理的事!”
賈母臉色一下冷了下來,她一輩子最看重親戚之間的體面,同氣連枝,親親相隱,也是老親之間最基本的規矩。
如今當着這麼多人的面,聽了那史哲夫人的話,面上過不去,豈能不怒。
這個孽障怎麼到了那裡,都要鬧出事情,即便他無能爲力,也要做個樣子出來,如今卻給人到我面前說嘴。
這要傳了出去,說我賈家對待老親寡情薄意,見死不救,這幾輩子的老臉人情都丟盡了。
那史哲夫人見話頭已折了老太太的臉面,也就不再說其他,她男人不過是五品的戶部郎官,還真不能把賈琮怎麼樣。
不過在老太太這裡放一把火,那賈琮回京自然要吃掛落,這可是他親祖母,就算他再有本事也要抓瞎,也算出給史家那哥兒出口惡氣。
餘下時間,幾位史家太太又說了些無關的閒話,便都告辭了。
等到外客都走,賈母一肚子悶氣還是消散不去。
一旁的王夫人說道:“琮哥兒這次是草率了,上次他不願幫蟠兒也就罷了,這次可是人命關天。
他怎麼也得看在老太太的份上,給老親之間留一些臉面。”
賈母怒道:“別說什麼看在我份上的話了,他如今封了官,出了一趟皇差,就輕狂這樣,眼裡哪裡還有旁人!”
這時鳳姐從外面進來,說道:“老祖宗,金陵老宅寄來了書信,說琮兄弟四天前就從金陵啓程,計算時辰,這幾天就能回府。”
賈母沒好氣的回道:“他回來便回來,又算什麼值當的事!”
鳳姐聽了心裡納悶,今兒老太太哪來這麼大脾氣,像是剛吃了生薑,怎麼熱辣辣的。
又和王夫人說了些府上年節安排的事情,鳳姐見賈母一臉不自在,也就沒說其他,找個理由散了。
等到回了自己院子,正看到賈璉從外頭回來,便說了剛纔榮慶堂的事。
賈璉冷笑道:“這事我大概能猜出些由頭,這幾日南邊傳來的消息,金陵那邊連着出了大案。
金陵史家幾個子弟被牽連到,入了錦衣衛大獄,史家人便去求三弟幫着走門路救人,要說這小子心夠冷的,根本沒搭理人家。
結果史家一個子弟死在了錦衣衛大獄,出了這等事情,他豈能不招人恨,死了的那史家子弟,就是神京七房史哲的侄子。
今日史哲的夫人來拜望老太太,豈有不說此事的,老太太最重體面,聽了這些事,自然極不自在。”
王熙鳳這次明白其中來由,說道:“你那兄弟也是真能捅婁子,到那裡都能折騰出風雨來,若是如此,他這次回來,老太太必定沒好臉色。”
賈璉又神色古怪的說道:“老太太不給他好臉色,又不是一日兩日了,也不是什麼新鮮事,且他還不止這一宗,還有更離奇的呢。”
王熙鳳奇道:“怎麼,這一樁還不夠,他還鬧出其他的來?”
賈璉回道:“這幾日神京各衙門,不少人從金陵公幹回來,其中幾個和珍大哥要好的,昨日聚在一起吃酒,珍大哥也叫了我過去作陪。
他們說三弟在金陵看上了個尼姑,尋遍金陵不得,楞跑到姑蘇把人找到,也不知道使了什麼手段,那尼姑居然跟了他回府。
以前我怎麼沒看出來,他還好這口,真是不得了啊,你就瞧着吧,這會子他要把人帶回府裡,老太太還能依,那纔是好戲呢。”
鳳姐啐了一口:“你們男人真是沒一個好東西,這琮兄弟纔多大,就幹這種荒唐事,招惹廟裡的姑子,也不怕折福,我還真是看錯他了。”
這時,屋外傳來平兒爽脆的聲音:“周大娘,伱怎麼來了,奶奶在屋裡呢,快進來坐。”
王熙鳳聽到聲音,知道平兒在提醒自己,心中一動,從屋裡迎了出來。
這周瑞家的是太太的心腹陪房,平日裡連她都要給幾分臉面。
周瑞家的滿臉堆笑,說道:“二奶奶,太太打發我來問,前兒說的那幾批緞子可找到了,要給老太太和幾位姑娘,裁幾身衣裳過年。”
王熙鳳笑道:“上午就從庫裡找出來了,等會我讓平兒給太太送去過目。”
周瑞家的又說了幾句閒話才走。
王熙鳳問平兒道:“你剛纔瞧她到多久了?”
平兒在府上不是一兩天了,自然知道里面門道,便回道:“我剛纔過來見她站在窗外,看模樣不像剛到。
所以才招呼一聲,省的奶奶被她聽了什麼話去。”
王熙鳳冷笑:“左右不是我們的好話,讓她聽去也不打緊,就是過幾天,琮老三回來,只怕沒好果子吃。”
平兒一驚,問道:“琮哥兒出了什麼事情?”
王熙鳳一笑,頗有些幸災樂禍的意思:
他能有什麼事,去了金陵一趟,不僅升了官,還盡做些風流勾當,別問了,過幾日等着瞧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