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晉江首發
按着賈環的法子,全場果然靜下了。
又見有外男在場,未出閣的女子們自是有些羞澀難爲,賈環方請雙燈蓮香並東安王府幾個得力的婆子攏起繡帷輕紗,再不濟的也搬些屏風來,好不叫他們衝撞了。
小姐們見這少年人竟是十分的周密心思和禮數規矩,更兼生得也是俊雅素淨,彷彿不是個凡人,一時倒頗有幾分好感。
那水涇正圍着黛玉團團轉,急得只差抓耳撓腮,媳婦兒雖衝他笑了笑,但那七分柔弱三分強撐的,可不是受了委屈嘛,回頭瞪一眼史湘雲,竟十足是恨不能把她吃了的虎狼模樣。
賈環哭笑不得,扯住他袖子道:“你待怎麼着?還嫌此地不夠亂?姐姐情緒不好只怕壞了身子,你且陪她旁側說說話兒,這裡自有我與郡主爲她討要公道。”
水涇正是喜得不必他出頭,戰場上淨是羣彪爺們兒,莫說扇巴掌,直接拿刀槍砍殺也是無妨。可對上史湘雲這般嬌滴滴的女孩兒,他那些手段拿出來,怕不得嚇得媳婦兒再不敢讓他進門不可!此時忙扶着黛玉往屏風後去了,黛玉見他縮手縮腳像是護着甚麼稀罕寶貝的模樣,心裡又甜又暖,略略勾起嘴角,竟驅散了七八分方纔的惱怒羞憤。
葛蕈也勸下了端陽,這一對姊弟是無二的性子,她倒比賈環還多幾分手段,擒了這位郡主軟肋,竟好比是馴個貓兒,三兩下便叫她服軟了。
園中既清了場,賈環正要與史湘雲問話,外頭卻又咋咋呼呼傳來個纏綿悱惻的嗓子,“雲妹妹、寶姐姐,諸位在場的姐姐妹妹,我來救你們”一氣亂叫,把諸位在場的女孩兒們唬的臉子都綠了。
坐在一玫紅灑金簾子後的鐘毓咬牙道:“這是甚麼人?好大的口氣竟不怕閃了舌?哪個要他救去?”
龔斕撫了撫她手:“便是這闔府裡一等一的混物癡人了。只管看戲罷,環哥兒心頭有數,聽我琳大哥哥道,他是最疼愛林妹妹不錯的,管不好叫她吃了虧,咱們到時也便順些好處纔是。”
素衣回頭瞧了瞧端陽,那豔麗無匹的女子攜了葛蕈與賈環坐下,微揚下巴:“便使他們進來,我倒要瞧瞧他們哪般的說法。”
卻說這門外邊兒,賈寶玉兀自情急不已,張芙蓉面兒上也有些使人心焦的哀切之意。
邢、王二位夫人並薛姨媽立在一旁,瞧着倒像是有些惱色,王夫人擰擰帕子恨聲道:“我一味以爲那雲丫頭是個好的,竟不知能在郡主跟前兒說出這樣的話來。這事出在娘娘的園子裡,傳將出去日後賈氏怎麼好做人?”
薛姨媽想着自家女兒在其中,恐也要受了牽連,但那史家畢竟一門雙侯,遠不是他們沒落了的皇商薛家能比,當下只得勸她:“你也不必心裡急得上火,郡主是通曉道義的慈善人,我們只消分說一二,把好女孩兒們擇出來便是,那史家丫頭自有史家人救去。再不濟,不還有那連了姻親的林大姑娘......”
話說到這頭,卻又低下去,她是唯恐叫寶玉聽了去,再惹得裡頭貴人發了脾性。
王夫人眼珠子一錯,卻也是這麼個道理,那林黛玉在府上住了這些年,不叫她那紅人老子拿大筆的傢俬來償已然是她家親厚了,這麼丁點子微末要求想來她也沒臉子拒了。
這當下,她又把心放了回去,裡頭有人來傳,請諸位夫人並寶玉公子一道進去,說話端莊客氣,她心頭不免又添幾分得意。
進了園子,衆人眼尖尖瞧見的便是那一雙衣衫華貴的女子,另有個眉目清雅無儔的少年淡然坐在一側品茶,只神態動作便是好不金貴的,王夫人看見了,卻恨得險些咬碎一口銀牙,這賤種,竟是哪兒都有他攙和一腿嗎?
邢、王二位夫人雖有品級在身,卻如何也比不得皇室子弟貴重,更別提那薛姨媽,在郡主面前也不過能自稱聲“民婦”,此刻俱是忙不迭跪了,倒顯得那慢了好幾拍子的賈寶玉頗爲顯眼。
鍾毓見他跟只呆頭鵝一般癡癡瞧着葛蕈,不禁掩脣輕笑。
賈寶玉只聽那滿園輕紗般的簾子後頭傳來一聲兒笑,落在心間,好比銀鈴般動人,循聲望去,卻又只見那片玫紅後影綽綽有兩個人影,露在外頭倒只有一雙金蓮般的桃粉帶花繡鞋並一角
石榴紅金線裙子,猶抱琵琶半遮面,一時竟是木愣愣地轉不開眼。
端陽本就不喜他輕浮葛蕈,此刻見了此着,更是冷笑一聲:“本郡主倒是不知,同胞的兄弟差別竟有如雲泥。環兒來了,便曉得叫在場諸位妹妹躲避,怎麼他來了,倒連雙招子也管將不住!”
王夫人心頭大震,連忙拉過寶玉跪地認錯,口呼“知罪”。
端陽正不肯饒她,葛蕈在她掌心上按一按,輕聲提醒道:“正事要緊,這一門宵小日後自有人懲戒。”
端陽側頭望向賈環,這位一徑顧着飲茶,簡直是把自己個兒當個透明人,此時便生了些心思逗弄他:“環兒,可要底下這兩位給你道個歉?也算我替皇兄便宜行事,先討要些利頭。”
賈環淡然道:“這事與我甚麼想幹?郡主若是再不認真,少不得有你那位性急的弟弟替我姐姐出頭。”
端陽吃了個不硬不軟的釘子,揉了揉鼻子,方正色道:“命婦邢氏,我且問你,這史湘雲與你們賈家是甚關係?”
邢夫人在賈家一向不受重視,如今被問話,她還有些反應不過來,那素衣又提醒她一遍才惶急道:“回、回郡主的話,雲丫頭是老太太的侄孫女兒,她叔叔嬸嬸待她不好,倒是與我賈府十分親近。”
端陽與葛蕈一愣,賈環將茶杯舉至脣畔,微微露出個笑意。
這位邢夫人,可真是個實誠人!
一句話既是拖累了賈府,又是重傷了史家,沒瞧見那位爽朗豪放的史大姑娘小臉兒都煞白了嗎?畢竟她的心直口快可是聞名的,這史家待孤女不慈的傳聞打哪兒來想必明兒京裡就有分說。
王夫人的臉色也見不了好,她在家做主慣了,冷不丁爲那郡主一發問,纔想起畢竟是人賈赦佔着長子的名頭,襲了榮公的爵。她雖是個娘娘的親媽,卻還不過一個四品龔人,竟還比不上那小家子氣十足的邢夫人!
卻說這王夫人在那兒胡思亂想之際,端陽卻捉着那邢夫人話頭使她講下去,另賜座賞茶,喜得邢夫人都不知該說甚麼好。薛姨媽雖心裡焦急萬分,卻奈何身份太低,素衣姑姑黑臉一瞅,便瑟縮在旁不敢多言了。
那邢夫人又是個察覺不到眼色的,如今只覺好容易受貴人重視一回,嘴上沒個把門,有的沒的胡亂吐了一通。
端陽問她:“林姑娘在府上可受過苦嗎?這般叫人輕賤可有先例?”
邢夫人撇撇嘴道:“老太太自然把姑娘寵得如珠似寶,奈何到底是自家的親孫子金貴些,偶也有轉圜不了的,只得使她多掉幾回眼淚罷了。只是這二房可瞧不起林姑娘,一心有那勞什子‘金玉良緣’,要我看,可不是撿了芝麻丟了西瓜嗎?”
端陽笑了笑,心裡卻給王夫人母子狠狠記上一筆,又笑道:“那環哥兒呢?他少年老成,又不愛講家中往事,夫人耳聰目明,想來該是有些話說。”
邢夫人乃偷偷瞥了一眼不動如山的賈環,如今這位可不是往日府上的鄙陋童子了,生的既昳麗雋永,恰如一泓子碧波春水,穿用氣度更是常人難及,他身上那件銀鼠皮子鑲邊兒的大毛領衣裳細乍一看似乎平凡無奇,細瞧那邊角處俱是蘇杭的繡娘使金絲銀線一針針密密匝匝縫製的,繡樣兒若隱若現,這纔是頂了天的富貴。
遂清了清口,只敢撿好話說:“哥兒在府中,自然是有人好生照顧着,只是二房那起子人眼睛長在頭頂上,既只得一個寶玉,便多少疏忽了。我觀環哥兒從小就是個知道上進的,時常也心疼他,只是大房無甚權勢,如今看哥兒總算出人頭地,我也是歡喜得很。如今哥兒是林姑爺高足,姑娘又將嫁了好人家,日後一帆風順,我與老爺總算也放心了。”
那邢夫人彷彿說到傷心處一般,神色哀慼,又絮絮許多大房如何如何吃了虧只敢往肚子裡咽,二房如何如何囂張硬是佔了親兄長的榮禧堂,且不提那回過神來的王夫人如何面目慘白、心頭滴血,便是薛姨媽也腳下一軟,情知大事不好。
賈寶玉聽得邢夫人“姑娘又將嫁了好人家”一句,只彷彿驚雷炸響,唬的他頭重腳輕,腦子裡茫茫然一片,甚麼都沒有了,甚麼都是一片烏墨墨!
園內正是幾家歡喜幾家愁,外頭的賈政賈赦卻也是恨不能立時歪倒下去,卻只因身前站着一錦衣堂皇之人,噤若寒蟬,連大氣也不敢出。
那烏髮金冠的高大男子面容極冷,如刀削斧鑿,一雙褐金琥珀瞳更帶些異域之美,皇皇貴重,難以言表。靜默聽了半晌,男子方淡淡道:“賈卿,一家不掃何以掃天下,汝宅既不安,不若便先學學治家之道罷!”
賈政賈赦二個一頭跪倒,澀然道:“謝皇上恩典,吾皇萬歲萬歲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