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晉江首發
洗硯酬緘復論文,金書瑤笈忌羶葷。搔頭冷枕遺簪弁,浣垢涼牀潔帨帉。
正趕上休沐日,北靜郡王水溶呼朋引伴,說是置備了上等筵席,故而邀許多人往府裡玩耍遊戲,賈府賈寶玉處也得了拜帖,喜得賈政恨不能取而代之,好不叫這駑鈍的蠢材去污了那流雲一般人物的品性。
賈寶玉捏着那大紅貼金片兒的帖子,心中是十分嚮往的。
自送靈秦可卿那日後,他倒是再不曾有機會得見那個俊秀人物,而又有秦鯨卿幺逝了黃泉路,世間多是濁物和泥髒臭不堪的男子,冷不丁想起那麼一人來,生生如一枝清漣菡萏,說不得有些意動神搖。
只這般一個念頭,寶玉便不由癡癡地往外走,唬的襲人連忙扯住他:“你去哪兒?好歹也加了衣裳再走,那府裡燈火輝煌的,指不定將將要熬到半夜,你再回來,莫叫秋風再吹涼了身子。”
寶玉回過神,伸手搖搖她的臂:“好姐姐,我不穿嘛,你與我同去,晚間我抱着你,哪個冷的了?”
襲人板正面孔,把手裡的的裘子披在他肩上,道:“午間老太太特意使鴛鴦姐姐從櫃子裡拿給我,只說甚俄羅斯來的孔雀裘,倒是個稀罕金貴物什,總不該使你落了面子。此次比不得你往日與薛大爺他們玩鬧,你細細着說話兒,凡事在肚子裡滾三遍,在舌尖上再要咀嚼一二地方纔敢說,可別提你那些叫人發臊的醜事,省了老爺回來請過家法。如今環三爺也去,不失爲是件好事兒,他雖是你弟弟,實打實地卻比你有本事,你學學他,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罷了。”
“哎呦,我的好姐姐,你且放過我些,他是個好人兒,哪裡煩得我去記這許多......”
花窗外卻有人聲聲地叫起“二爺”,想是茗煙幾個已備下了車馬,這是正催着他走。
因來不及多說,寶玉捏了捏襲人的手心,急急道:“我早早地便回,你和晴雯她們熬不住夜便先歇了罷。你總放着我的錢,飯後與她們多玩一二圈,只管拿便是。”
言畢便腳步匆匆地出門去了,襲人站在原地癡癡望了一會兒,方幽幽嘆着氣進了裡間。
前頭倒是提過的,林府距北靜王府不過出了兩條街,賈環遂連轎子也不曾坐,提溜着一個雕花罈子慢慢地踱了過去,那門子是早識得他的,心裡嘀咕了幾句這位爺可真真兒不走尋常路,乃恭恭敬敬地引進門去。
這府裡他是來慣了的,水溶也從不拘着他,因四下裡並未有甚避諱,左右也不曾瞧見主人家,以爲水溶當是在處理公務,賈環便直直地去了書房。
水溶的書房裡有一闕上好的西海沉香木書架子,爲了配得這價值連城之物,他倒巴巴兒地蒐羅了好些子孤本典籍,正念着那本唐《金剛經》尚剩了半卷未曾細細琢磨,賈環不由加快了步子。
剛及書房,裡頭便傳來一陣大笑,聽那嗓音顫顫道:“想不着啊想不着,那麼個人物竟是這般便栽了?難爲我前幾年快要把他當個小菩薩供起來,原也是也七情六慾的**凡胎罷!”
“你慎言,皮糙肉厚便記不得疼了?沒白得好叫他那位知道,仔細你的皮!”
“知道什麼?龔琳琳,營裡待得還不夠可是,竟要把你往西北送我才得耳根子清靜?”賈環推門進去,那桌前另坐了一雙青年,其中寬肩闊背膚色如蜜的那位咧着一口白牙,一襲月白緞子袍衫隨意裹在身上,領口大敞,右手則輕佻地擱在旁側書生的大腿根兒上,正是活生生一副浪蕩子模樣的龔琳。
水溶笑得將要直不起腰,龔琳卻丁點不介懷,乃大笑道:“環兒的利嘴我竟也是十分想念的,好清流,我就說他變不了罷,你合該輸我那十兩銀。”
書生甩脫了他輕薄的爪子,站起端端正正地行禮:“奚清流見過公子,數年不見,哥兒好生進益了。”
賈環扶起他,瞧了瞧書生的面孔,仍是與當年一般無二的清雋澄淨,卻又因常年浸淫軍事而略添股子鋒銳利氣,雙目灼灼然,再不復當年滿是對這個腐朽朝廷的失望頹喪,少年笑道:“你也不錯,難得是竟沒叫他帶壞了,如今升到了京衛指揮使司鎮撫,再往上入職兵部也未嘗不可,清流心中可有些章程?”
龔琳皺了皺眉頭,望向奚清流的眼神不無擔憂,水溶伸手按住他肩膀,示意他不必多言。
固然情知賈環此人心思莫測,不比上面那位好相與幾分,奚清流卻也是灑脫笑了笑,淡淡道:“哥兒不必提這些有的沒的,如今我在軍中也是十分看透了的,百無一用是書生,雖我嘴上不提,但若是無了青函與哥兒扶持,我縱有天大的才學也走不到今時今日。昔日有拙書生不惜一死金鑾殿前登聞鼓,明日則必然君之所願,即小生劍之所指!”
賈環眯着眼笑起來:“哪裡這般嚴重?還指劍呢,我可捨不得,明兒我去求了一紙詔令,你便往工部去罷。清流往日才學抱負,如今一徑可展得。”
奚清流眼裡陡然有浮光金影,如破曉晨曦,一時瞧得龔琳心中酸澀,書生再三拜了拜,賈環也不阻他,只生生地受着,道這古代書生當真是較死理兒,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此聖人典故,乃是真真切切地融進了骨血裡的。
四人座談了一會兒,如今龔琳也升任了京衛指揮使司置喙僉事,乃是正兒八經的正四品,手上雖無甚實權,卻是一衆盛京公子哥里最出息的一位。提及軍中正事,爲免不要多說說那位賈府的近親,京營節度使王子騰。
“我日前接到家書,父親說朝裡多有要爲這位王大人升官的流言,半真半假,我思來想去,竟是十分不解。”龔琳啜了口茶,臉上難得消隱了玩世不恭,劍眉緊蹙,“如今王家風評叫人擔憂,金陵一帶更有‘東海缺少白玉牀,龍王請來金陵王’此等大逆不道之言談,不過區區個世襲侯府,倒好大的體面!”
水溶瞟了眼面容恬淡的賈環,輕笑道:“青函,你着相了,留言畢竟是留言,算不得真。皇兄的心裡,自是有數的。”
龔琳不服道:“我自然不敢稍加質疑聖上的眼光,只三人成虎,少不得使人心浮動,鼠輩稱大。更有那些不安分的......”
說到這兒,水溶儼然已隱隱變了臉色,奚清流忙扯住龔琳的手,狠狠捏了一把:“你這脾性到底能改不能?說風便是雨,這裡是王府,可容得你軍中一樣的放肆?”
修長手指點了點牆,乃是提點他不比軍營裡是馴熟了的,北靜王府勢大,爲免不生“隔牆有耳”此等齷齪嫌疑。
賈環端起茶杯,靜靜道:“王子騰是個人才,當用得一二。只是王家,多有尾大不掉之勢,子孫輩也算不得出彩,此回鄉試,竟是把他們打回原形了的。”
另三個皆是聰明人,立時便鬆了心氣,正巧窗外有人喊道:“王爺,那外頭都到齊了,戲班子並酒席一應齊備的,只等您幾位入座。”
水溶遂起身笑道:“諸位,悶在這狹小處想來也是厭了的,這就請吧。”
先帝在時,北靜王府乃是循了親王例修建的,故而十分富麗堂皇。後院的閣樓上擺下數十軟椅,另有置了時鮮果子的小几,顏色姣好的婢女小廝穿梭其間,卻又屏聲靜氣、循規蹈矩,顯出了欣欣貴氣。
水溶四人的位置自然是最好的,雖有閒話云云,卻情知水溶乃是個至性人,從不拘着身份地位,想來必然是親近的,倒也未有人質疑嫉恨。
“環兒,底下戲班子送來了單子,你也挑兩出?”
賈環接過那折枝變形蘭草紋描金紅木板子,隨意看了看:“我也聽不多幾回,便點個並了罷。”
水溶笑道:“你倒是會挑,他們的當家小旦猶擅這兩出,俱是好戲。”
那戲摺子又遞與龔琳並奚清流,二人卻忙不迭推了,只道在軍中呆久了,哪裡曉得這些風雅玩意兒。水溶眼珠子一錯又想起一人來,招了隨前服侍的大太監,吩咐他好生將人請來。
“怎麼,又要逗我那哥哥玩兒?”賈環端起杯子,眼睫低垂,顯出十分的安寧沉靜,倒像個不問世事的6地神仙般。
因他手臂微揚,絲緞袖子便一徑滑下了,欺霜賽雪之上纏着數圈緋色,如豔豔梅花,赤色深濃幾要灼傷人眼球,乃是一串成色極品的紅翡手串,表層又隱約浮着絲縷金線。
水溶輕聲笑道:“我那日見他,面貌實在是好,頗具靈氣,瞧着竟比環兒你還使人惦記的。只可惜生在賈府,沒白的倒叫養壞了。”
賈環勾起脣角,朝樓梯轉角瞥了一眼,眼見着一角金綠浮動,才壓低聲線淡淡道:“你若可惜他,不妨尋個由頭接進府裡好生教着愛着,也省了那功夫回回進宮尋十五,憑白的妨了他辦公。”
水溶大驚失色,正要討饒,那賈寶玉殷殷地上前來,欣喜之情溢於言表,行禮道:“寶玉拜見王爺,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那日之後,若非老爺攔着,我早該尋您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