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完結章
忠順趴在地上嗬嗬喘氣,血絲密佈的眼中滿是不甘與憤恨,他竟是從未料到,自己這位高坐於皇位之上悶聲不吭、早年更是彷彿任誰都能欺負一把的皇兄竟有一身如斯俊俏的功夫。
赫連扣緩步走上臺階,皇位之側的美姬婢女早已嚇得兩股瑟瑟癱軟在地,只得眼睜睜瞧着這位滿身煞氣的帝王連鎧甲上的血跡也不曾擦拭,便一屁股坐在了鋪蓋明黃軟墊的王座之上。鎧甲與那金座相撞發出一聲脆響,唬的這些個好似鵪鶉的女子身形一抖,越發驚恐無狀。
“你便是賈蘭,”赫連扣將那把紅纓長槍橫置在膝頭,取下頭盔,露出一頭被雨水澆溼了的粗黑長髮。
賈蘭躬身跪在地上不敢擡頭,他心裡雖很是明白自己在此次清繳中乃是立了大功的,但只因所作所爲皆非光彩,皇帝只消一句話便能決定他或榮或辱、或生或死,故而不敢有絲毫怠慢生驕,垂首溫馴道:“回聖上,草民正是賈蘭。”
“你,不錯。”赫連釦眼神淡淡,地上這個少年身形瘦弱、面目清秀,又因與賈環乃是叔侄,帶着幾分天然的相似,他也不願意多加爲難,頓了頓方道,“保護太子,可記你首功。”
這卻是把他那些見不得人的行事手段都消抹了?
賈蘭情知皇帝乃是爲他日後的仕途大開了方便之門,頗有些欣喜若狂,忙不迭磕頭謝恩。
那邊的忠順聽了,險些一口氣背過身去。
好一個賈蘭!好一個赫連扣!
虧他還以爲江山美人二者得兼,原來不過是有人早早在前頭設了個套兒,只等他這隻傻狍子高高興興地往裡跳。
如此一想,賈蘭往昔討巧乖順的面目便顯得越發虛僞可憎,竟直似個狠毒小人,忠順心中鬱結,胸口一痛,卻是“哇”一聲吐出一口血來。
賈環和彭索驥正護着聖旨進得殿來,見此人已然熄了前日裡目空一切的囂張氣焰,彷彿只喪家死狗般平躺在地上動彈不得,不由相視一笑,其中深意盡在不言中。
“微臣救駕來遲,請皇上恕罪。“
彭索驥一進殿便撩起衣襬恭敬跪倒,赫連扣只是瞄他一眼,便淡淡道:“事出突然,怨你無用,此番事了,將功補過就是。環兒過來。”
彭索驥忙叩謝聖恩,也不敢做二人的電燈泡,十分有眼力見兒地領着賈蘭扛着忠順、司徒晉一道出去了。
“做甚麼去了?”赫連扣撫了撫賈環冰冷的面頰,將他**的額發順到耳後,摟着親了親。
賈環也不嫌他盔甲冷硬,只覺落在額上的吻乾淨溫暖,分外勾起疲累,不由靠進他懷裡,半闔着眼道:“我找到了先皇留下的聖旨。有了這個,明日裡處決忠順便容易許多。”
赫連扣眸光深深,一點點啃着他白膩的頸子,雨水的味道略帶點兒腥,他卻渾不在意,只覺懷中人無論如何都是極好極美的:“沒有別的?”
他了解樂宗,那個男人聰明、專情、善用人不疑,作爲一個帝王,雖開疆無力,卻也守成有餘,只是此人有一個最大的缺點,那便是心軟。若非如此,只怕自個兒當年一刀捅死太子時便早死了個屍骨無存,哪裡還有今日的風光無兩?
赫連扣微微勾起嘴角,眼神冰冷,十足的薄情憊冷模樣。
賈環笑了笑:“扣扣果真是聰明絕頂,那無用東西叫我燒啦,既是礙事,留它何用?”
赫連扣俯身吻住少年略有些泛白的嘴脣,漠然道:“一切都依你。”
天將明時,下了三天的暴雨總算收勢,趕着早朝開始前於厚重鉛雲中露出一抹難得的淺淡天光。
大臣們戰戰兢兢地從宮門魚貫而入,分成了涇渭分明的兩撥,降了忠順的那批自是滿臉驚惶、惴惴不安,留在郡王府與赫連扣同舟共濟到最後的官員倒是面帶喜色,只是形容實在憔悴,瞧着也好不到哪兒去。
宮裡能用的侍衛宮女不算太多,掃撒善後顯然不及,故此他們走兩步就能看到或有侍衛拖着殘肢經過,血跡在地上劃出長長一條;或有宮女端着盛滿血水的銅盆匆匆跑開,本是整潔華美的裙角也髒污不堪,如此場景,武將還好些,那些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官真真兒是恨不能屁股上安個火箭飛到乾清宮去,再多看一眼便要昏倒一般。
乾清宮裡已然洗刷乾淨,中央的三足鼎裡頭焚着摻雜龍涎香的冰片,香氣寧靜悠遠,皇帝頭戴朱纓皁冕,身着玄黃袞服,冰冷眉目掩在十二條下垂的玉旒,愈發顯得深淺難測。
賈環、龔琳等人同水溶、水涇一道站在最靠近白玉臺階之處,個個年輕俊秀如同初升朝陽,十分引人注意。
“臣等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衆卿平身。”赫連扣淡淡叫起,許多老臣偷偷擡頭瞧了一眼這位華服高冠的帝王,心中俱是一冷。
赫連扣道:“昨夜之事,想必衆卿多有耳聞,朕今日召諸位來,只爲這逆臣忠順。他是朕一母同胞的親弟,卻不思社稷,妄圖改朝篡位,朕雖顧念舊日情誼,如今卻是不得不拿出個章程來。”
林如海出列道:“皇上仁厚上達天聽,方解了此番禍事。然逆臣忠順包藏禍心、天生反骨,乃是養不熟的中山狼,臣以爲,當殺。”
又有龔如守、楊希等人複議這話,赫連扣閉着眼,好似並不甚滿意,底下有些人思忖着這忠順親王畢竟與皇帝乃是骨頭相連的同胞兄弟,他心裡於心不忍也是正常,何況忠順背後畢竟還站着一個陳皇太后,有那心思活絡的不免蠢蠢欲動起來。
“英國公,不妨你來說說。”
宋武陽的臉色越發難看,不由死死握緊了拳頭,英國公府位高權重,他也是看得清大局的人,若非自家兩個不成器的弟弟先踏上了忠順的賊船,他又何至於被連累至此。想到母親臨終前要他答應看顧兩個弟弟才透出滿足的渾濁雙眼,想到家中還不滿三歲天真純稚的嫡玄孫,宋武陽閉了閉眼:“臣以爲,當斬——”
“好你個宋武陽!竟要獻我兒於死地,你才當殺!你才當斬!”
兀地裡一道尖利女聲劃破朝堂寂靜,賈環擡了擡眼,只見一個宮裙凌亂、披頭散髮的女子衝進殿來,素色的衣襟上滿是鮮紅,襯得本該美豔端莊的面容平白猙獰起來。她的身後緊跟着進來許多着黑甲的侍衛,卻是被她方纔發瘋一般的自戮嚇怕了,如今投鼠忌器,只恨這女人不得安生,害他們闖了大禍。
“有刺客,護駕!護駕!”大臣們轟然散開,有幾個頭腦清楚些的一邊高喊一邊踉蹌着朝皇帝跑來,賈環本就離得近,一見這情況,順勢便朝臺階上跑去。
刑十五擋在赫連扣身前,帝王提高聲音喝道:“肅靜!乾清宮上,成何體統!母后不在後宮好生歇息,來前朝意欲何爲?”
陳皇太后冷笑一聲:“哀家要是還待在後宮,只怕今日你這孽障便要殺了哀家的親兒子!”
衆臣一聽這話,更是嚇得不行,這二位可是天底下最最尊貴的人物了,如今簡直撕破了臉面,他們這些聽了皇家秘辛的哪還能好的了?
賈環淡淡道:“太后娘娘慎言,皇上貴爲九五之尊,這‘孽障’二字從何談起?”
陳皇太后瞪他一眼:“你是個甚麼東西,也敢指責哀家的不是!我是他的母后,要罵便罵,由得你們外人來插嘴?”
賈環道:“微臣翰林院修撰賈鳳璋,在太后娘娘跟前兒自然算不得甚麼。只是後宮素來不得干政,逆臣忠順之罪狀罄竹難書,早不與皇室相干,但請娘娘自重,莫爲一孽障壞了祖宗規矩纔是!”
賈環嘴皮子伶俐,幾句話便將陳皇太后對赫連扣的侮辱回了過去,氣得這縱橫後宮十餘載的女人一佛出世二佛昇天。文武百官大氣都不敢出,如今明眼人都看得見,這位新科狀元已然是皇帝身邊最大的紅人了,陳皇太后的態度縱然驕橫兇蠻,但賈環也不見得好到哪兒去,赫連扣竟未有稍加阻攔,可見真真兒是寵愛到了極點,何況......
有頭腦聰敏些的隱晦打量一眼陳皇太后,暗自思量,這位拎不清的太后娘娘,只怕是得意不了太久了......
陳皇太后自知即使鬥嘴贏了也沒甚麼大用,更不願與這等小人物糾纏,幾步走上臺階向赫連扣放低姿態垂下臻首,語調悽然道:“皇帝,城兒與你一母同胞,如今之事不過是他迷了心竅一時糊塗,你只消給他一個改過的機會。算哀家求你,他是你的親弟弟,縱是看在先皇的面子上,饒他一次可好?”
赫連扣大概打從生下來起也沒聽過他母親這般軟言好語、委曲求全,這話放在七年前倒是得用的很,數月前也未必不能叫他觸動,只是如今冷眼看着,卻是隻覺嫌惡厭憎,恨不能連這女人一道拿下斬殺了。
說的倒是好聽,忠順迷了心竅一時糊塗,若非赫連扣留有後手,如今敗的還不見得是誰?這女人,待赫連扣可有一絲爲人母的自覺嗎?
賈環怒極反笑,突然在赫連扣面前跪下,廣袖中露出一截豔麗的明黃:“皇上,臣凌晨時恰巧在元后舊址處得了一份詔書,只因事出突然未及呈上。觀其蛛絲馬跡,只怕卻是真正的先皇遺詔,如今太后娘娘提到先皇,臣方記起,還請皇上恕罪。”
赫連扣道:“可曾打開看過?”
賈環躬身道:“自是不敢。”
陳皇太后一時欣喜若狂,不想吳氏那蹄子說的果然是真,卻又懊悔因厭惡元后之故不曾去她舊宮看過錯失良機,當下也管不了許多,尖叫道:“快拿來給哀家看看!快拿過來!”
“這......”賈環遲疑地看了看皇帝。
赫連扣微微頷首,神情漠然:“自然是叫母后先閱。”
賈環應是,拖着聖旨行到陳皇太后面前,女人一把搶過,展開細細看過內容,卻是氣得兩眼發黑,她自認對樂宗知之甚深,也斷定他會因愧疚而對她母子倆有所袒護,可是沒有?居然沒有?
陳皇太后哆嗦着擡起頭,赤紅着雙眼聲嘶力竭地吼道:怎麼可能沒有!一定是你藏了起來,你存心不想讓我的城兒活下來!你果真是個孽障,當年一早便該掐死在襁褓裡!”
百官譁然,只道這女人果真瘋了,當庭說要皇帝死,這可真真兒是喪心病狂不足以形容!
賈環側對着文武百官,卻是微微傾身,低語道:“太后娘娘可真是冤枉了皇上,燒了您與王爺活路的,可是微臣。”
陳皇太后已然被怒火和驚恐燒昏了頭,她敢仗着膽子來鬧的依憑不外是赫連扣的“孝道”與樂宗的遺詔,如今兩樣都沒了她才體會到了那種絕望和畏懼。賈環細柔的聲線摧毀了她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腦子裡僅剩的唯一的願望就是——
殺了這個人!
小狀元二次救駕這個段子已然成了街頭巷口說書先生的新寵,直把那賈環描述的如同武松在世,秦瓊復生一般,端的是個雙拳能站人,兩臂能跑馬的真肌肉漢子。
“自那以後啊,這太后娘娘可是一病不起嘍,時常連自己兒子都不認得,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唉,多謝各位賞光!多謝多謝啊!”
“這瘋病啊,沒得治!我隔壁那家的婆娘便是,一發作起來可是誰都不認,一口能咬下他漢子的半個耳朵!”饕樓大堂裡,段子剛說畢,其中一個聽書人便嗑着瓜子向同伴說道。
旁側那人立時回道:“可不是呢!咱們皇上可真是個大孝子,就這樣還好生供養着呢!仁義、純善,沒的說!”
諸如此類的評論在民間多如牛毛,忠順問斬之事因此次行次而順利得叫人咋舌,連素來秉持大義的御史也不曾多加指手畫腳。只是其中仍有不諧之音,也不知是從何處傳出的流言,文人間開始盛傳一個說法,這忠順和皇帝的罅隙,起於當今新科狀元賈鳳璋,更有歪曲事實之如忠順圍困郡王府實不過爲情所迷,要赫連扣交出賈環,本沒有謀逆之心,縱然有,也是賈環這佞臣挑唆來的。
君若不信,端看如今賈環還在乾清宮偏殿備受聖恩便是鐵板釘釘的證據。
“這說的可真是有鼻子有眼的,弄得我都要以爲曾和忠順又過一腿了!喲,還有情信爲證啊,一日不見,如三月兮,嘖,酸死我啦!”賈環翻了翻邸報,笑得微微彎起了雙眼。
赫連千疆躺在他懷裡,擡起頭問道:“他們這是在污衊老師,老師怎麼還這般高興?”
賈環摸了摸他的頭,柔聲道:“你父皇正愁賞我甚麼好,如今卻是有人自送上門來了!”
龍鱗衛的效率極高,這事情很快便查的水落石出,背後推手竟是當初同在郡王府的吏部尚書與山東布政使黃英次子黃博文、林如海族兄之子林墨玉與如今在邸報抄報的落魄學子段酆。
賈環捏着信箋感慨道,這可真是冤家湊作堆,不必他一個個地找了。
黃家是忠順派系,只因黃英人在山東處於後勤位而不曾入宮,故此才成了漏網之魚。如今黃英被召回京都,自知皇帝饒不了自己,正是閉門思過求一條活路的時候,卻不知一貫寵愛的小兒子給自家惹上了天大的禍事。
這天黃府門口來了個衣衫薄弱的女子,生得豔麗美妙,口稱懷了黃家二公子的骨肉,驚得黃英夫婦險些從太師椅上蹦下來。黃家子息薄弱,黃博御雖與吏部侍郎之女結親,卻久未有所出,更因他岳家本是忠順跟前的紅人而不敢輕易納妾,黃博文倒是一個女人一個女人地往家裡領,奈何倒像是早先失了精氣一般,那麼多丫頭小妾哪個也沒見肚子有動靜。
如今乍一聽,雖是個來路不明的女人,黃英還是喜上眉梢,忙找人將幼子找了回來問個清楚,見果真是與他好過的姑娘,方歡天喜地地迎進了門。
這女子,正是千方百計從林家逃出來的雲容。
她進了黃府,倒好比進了個天堂,黃英夫婦待她甚好,黃博文更是貪愛她顏色日日求歡,後院裡那些個早先納的姬妾更是不足爲患,她心裡極爲得意,想到往日壞了黛玉婚事卻更是不敢提,只怕毀了如今好容易得來的榮華富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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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過去,赫連扣都不曾有動作,那些當時投靠了忠順的臣子如今最重的也不過是罰俸半年,禁足三月,黃英心裡的石頭便稍稍落了地,熟料翌日便有一羣自稱林閣老府上的家僕同數十個京衛找上了門,要捉拿罪婢雲容。
黃英自是不肯,這些京衛卻根本不顧他山東布政使的身份,拿着廷杖衝進門就四處搜尋,連後院繡樓之地也不放過。打鬧間雲容腹中的孩子掉了,更是從他家後院中搜出了仿製的冕冠袞服和傳旨詔書,忠順和他的關係人盡皆知,這麼一來,他們的謀逆之心確之鑿鑿的大白於天下。
黃英唬的當時就癱倒在了地上,連呼“不可能”“這是陷害”,然而朝廷這次的動作越發迅速,黃家甚至沒走大理寺的程序,直接就問了斬,株連九族,滿門抄盡。
其中貓膩任誰都能看得明白,但也並沒有出頭鳥去求情,如今的皇帝乾綱獨斷,他要殺人,論誰也擋不住!
自黃英起,一股清繳之風在盛京中興起,龍鱗衛把朝廷上上下下整個兒擼了一遍。
貪污受賄者,抄!魚肉百姓者,抄!尸位素餐者,抄!
跟隨忠順的官員死到臨頭方能明白,之前那一個月不過是皇帝給的死緩,要他們鬆懈下來的手段罷了,自古一僕不侍二主,他們從最初,就走錯了路。
王夫人躲在賈府裡,已經急得嘴上起了整排的燎泡,盛京里人心惶惶,與她一道放印子錢的夫人太太一個個兒的消失在了龍鱗衛的召獄裡,這讓她每晚都夢到自己被刀刀凌遲、冤魂索命,如今風一吹都能唬她一跳。
周瑞家的忽然衝進屋來,滿面惶恐道:“太太不好了!太太不好了!龍鱗衛找上門來了!”
王夫人眼前一黑,只覺如墜冰窖。
“哥兒,您身子還未好透,這斗篷,還是披上得好。”彭索驥絮絮叨叨、絮絮叨叨,穿着亮地銀紗赤紅官袍,腰佩飛魚繡春刀竟沒有半點兒龍鱗衛的陰沉狠毒,反倒頗像個操碎了心的老媽子。
賈環無奈笑道:“我不過是手臂劃破了層油皮,你何至於此?老彭你今兒個來是爲了傳旨,莫要一味看着我。”
彭索驥板起臉:“皇上和頭兒可是再三叮囑要我看好哥兒你,傳旨算個屁,這榮國府擺明了兔子的尾巴長不了,今兒個就叫它灰飛煙滅!”
王夫人和老太太一來,聽到的就是這最後半句,當下便是腳底一軟恨不能昏厥過去。
賈環也不願叫彭索驥難做,乖乖披了那御製的天青色披風,走到一邊的太師椅上坐下。
彭索驥在那頭宣旨,賈環捧着茶杯漠然想到,這聖旨還是前日裡他給起草的呢。
如今封賞都下來了,有從龍之功的吏部尚書被“意外”捋掉了,由奚清流接任;兵部尚書告老還鄉,龔如守上交兵權接尚書印,龔琳爲左侍郎;水溶、水涇嘉賜親王爵,黛玉封一品誥命夫人,林如海則得良田千頃,黃金萬兩並丹書鐵契,同楊希一樣,雖未封侯,卻也是實實在在的位極人臣、光耀門楣。
賈蘭在這場宮變中立下大功,赫連扣便剝了賈赦的爵位給他,不降爵,襲一等將軍爵,其母李紈封三品誥命。而王夫人卻因偷放印子錢觸犯大忌,雖有其子寶玉之功,卻也死罪可免、活罪難逃,貶爲庶民,流放三千里。
如此賞罰一下來,王夫人的臉色頓時灰白如死,賈母卻稍有慶幸,賈蘭到底是二房的人,如今賈政癱了,日後說不得便只能仰仗這個重長孫。
彭索驥對這一家子人可沒有好臉,抖着聖旨陰陽怪氣道:“還不快快接旨,本官還要和小賈大人喝酒去呢!”
賈母忙不迭應是,後頭卻忽的衝出一個女子,一把撲到太師椅邊抱住賈環的雙腿,高哭道:“我的兒,我的兒!你可出息啦,你可不能忘記你姨娘啊!這府裡如今哪裡是人待的,姨娘——”
賈環蹲□,一把拖住趙姨娘的下巴頜兒朝上一擡,磕地她登時一口咬在舌頭上,疼得截住了話頭。
“姨娘,咱們可是早好幾年前就說好了的,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禍福不想連的。如今再來這套兒,可是沒白地叫人看了笑話!”賈環溫柔笑道,眉目越發顯得精細出塵,見她眼睛轉動,伸手拍拍她臉,“姨娘不要與我使忘了這話那茬,當日那一出雖不曾鬧大,我卻是也與鳳姐姐璉二哥哥說過的,更別提蓮香就在那房裡。好姨娘,勸您一句,人心不足蛇吞象,可是要將自己撐死的。”
趙姨娘登時哆嗦得厲害,少年人的眉眼彷彿春水般柔軟快活,卻透出股子懾人的冷意來,將她那些在心裡盤算了許久的主意算計都凍住了,只敢瑟瑟點頭,任由他去。
賈環走出賈府,伸了個懶腰,只覺今兒個日頭暖人舒服得厲害,連他的心都一併燙的輕快通明瞭。
有關賈環狐媚惑主的流言層出不窮,並不因忠順被定罪而減少,甚至有宮中的婢女爆料曾看到他與皇帝在假山後行那苟且之事,御史們摩拳擦掌正要上書參本,賈環卻自請外調,驚掉了一地下巴。
賈環救了兩次駕,更有呈上遺詔之功,若非他年齡資歷所限,封侯拜相也不算難事。自打他替赫連扣捱了陳皇太后一刀,便被留在乾清宮偏殿養傷,衆臣都看得明白,皇帝對他,可謂是寵愛到了極點。只消他開口,天下無甚不可得。
何況他師傅林如海如今身居高位,更是替他的仕途鋪平道路,三兩年便能入閣,位極人臣,對這個曾經是賈府庶子來說竟是唾手可得。
如今他卻要求外調,不由讓衆人紛紛猜測可是那流言於他影響甚大,不堪其辱方要證明自己清白。
這時候的賈環,已經快被赫連扣弄瘋了,從他遞上奏摺之後,他就被帝王薅到了牀上一頓猛做。除了吃飯喝水上廁所,他就甭想從牀上下去,簡直看着眼前這片明黃色都要吐了。
賈環扶着帝王寬厚的肩膀,兩眼失神,斷斷續續道:“你......嗯,夠、夠了......”
赫連扣埋頭耕耘,額上泌着冷汗,膚色健美,神情冷漠:“不夠,三年,環兒你要走三年。”
賈環驀然就有些心軟,抵着他額頭輕聲道:“扣扣,你心裡明白的,我想讓這個天下更好,我想讓你當個快樂的皇帝,高枕無憂。”
“朕明白。”赫連扣狠狠咬在他頸側,牙齒嵌在肉裡已然嚐到了腥甜,賈環悶哼一聲,卻只是更緊地攬住了帝王的腰背,將兩具裸裎的身子貼得更爲親密,彷彿血肉相融。
只有這個人,會像這樣一味縱容自己,就好像被他愛着,便能得到整個江山。
朕明白,所以朕願意放手。
朕的好環兒,你許我一世江山,我便給你此生情纏。
三年後的山東已然換了一副面貌,往日裡這地方可是被稱作窮山惡水,遇上旱澇洪災更是須得賣兒鬻女方能得一條活路。
可如今好了,新來的山東布政使小賈大人不光致力於發展水力、農事,更是發明了一種特別的紡紗機,能夠大幅度提高織布速度。如今便是個女人也能養活一大家子,生活水平不知上升了多少。
皇帝對賈環予取予求,在他來山東一年後便開放了廣州十三行及數處通商口岸,更是因爲他的話對外來的洋人多加關注,並向他們大力宣揚天朝上國的開放與先進,想換東西,可以,拿白花花的銀兩來買;想換技術,也行,拿你們西夷的技術來換就是。
在洋人紛紛吃驚於大錦內全面推廣開的阿拉伯數字、大塊透明玻璃及厚帆布製作的工人服、帳篷等物時,時任兵部侍郎的龔琳已率軍蕩平了縱橫海上的倭寇,一路把船開到了歐洲並光榮達成了賈環的任務,用一船珍貴的絲綢瓷器交換到了一個叫瓦特的儀表修理廠徒工。
英國人簡直快被這貨秀肌肉心態放出的十六門紅夷大炮嚇傻了,大錦的時間軸與正史並不相同,顯然這時候的英國人還遠沒有後世日不落帝國的威風,連個雛形都沒有。
瓦特被扔到了山東,簡直快被大錦的繁榮富貴晃花了眼,他在故鄉只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只因爲腦子裡時常有些奇妙的構想甚至被排斥。而在大錦,他卻被一個極其美好的人物尊敬以待,上帝,他還會說英語,他稱呼自己爲師傅,聽說他在大錦深得皇帝信任,比英國的公爵還尊貴,還能有比這更令人感動興奮的嗎?
瓦特在第三年纔拿出了蒸汽機的雛形,雖然只是試作,卻還是讓賈環看到了曙光,真正的珍妮紡紗機需要蒸汽的推動,如今這個改良過的還遠達不到那樣的要求。
但是他依然無比高興,大錦的底子已經漸漸打下了,最先迎來蒸汽時代的必然會是他腳下的這片土地,未來的一切會變得更好,他的帝王也會快快樂樂地坐在那個位置,流芳百世,高枕無憂。
他的名字會與赫連扣如影隨形,被後人所記,得天之幸,得天之命。
“蓮香姐,大人在府裡嗎?”賈府門口忽的探進一個腦袋,女孩兒的聲音又脆又嫩,仿若一朵銀鈴,十分動人。
蓮香放下手中晾曬的藥材,笑道:“不在,哥兒下田去了,怎麼了?”
“東邊的田?就是種那個甚麼紅薯的地方?”女孩兒追問了一句,笑嘻嘻的,“沒呢,就是問問,俺娘說給大人的韭菜雞蛋餃子做好了,要給他送去。”
蓮香嘆了口氣:“你好叫他少用些,回來還要用飯,再積了食可受不得那個。”
“省得省得,蓮香姐,你忙去吧,我先走了。”
女孩兒匆匆回身走了,轉頭一個清俊的男子將手中的玉佩遞給她,笑道:“多謝姑娘,承蒙姑娘相助,小生不甚感激。”
女孩兒紅了臉,那駕車的白衣青年立刻黑了臉,把人往車上一放,一揮鞭子馬車便奔了出去,女孩兒嘟囔着收好玉佩回了家,心道這可真是一羣奇怪的人。
春日裡的光色極美而安寧,陽光如碎玉般傾瀉在青衣長髮的青年身上,他如今拔高了許多,腰身卻細,便越發顯得修長,一頭烏髮隨意綰在耳側,越發襯得眉目如畫,膚白如玉。
賈環站在田裡,側頭聽着老農說話,嘴角噙着一抹笑,神情淡泊澄淨,時光綿延在他蜿蜒的眉骨眼梢,彷彿就此駐足。
赫連扣張了張嘴又不敢喚他,過了會兒方覺得自己這般矯情着實無趣,他的環兒,不是用行動證明一直在自己身邊,從未走遠過嗎?
賈環忽然心有所感,擡起頭來,也不見驚訝也不見慌亂,只是笑得越發動人心絃:“你來接我啊?”
“嗯。來接你。”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