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學教官在課授舉業之法,賈蘭卻沒有心思學習。一想到他那駐守漠南邊關的叔外祖父,卻在宣大總督一職上爲國捐軀,死於實爲韃靼的盜賊之手,賈蘭就窩起一肚子的火。又想到與韃靼使團的打圍賽中國朝竟敗,只能接受名爲賠償實爲侮辱的道歉,賈蘭恨不得丟掉手裡的筆桿子。
逃學一天!賈蘭在課歇時候果斷決定,翹課一天去李嬸家看看去。於是,賈蘭找到了李陟,不費三言兩語就說服了李陟一起逃課。顯然,李陟的想法與賈蘭是不謀而合的。
誰知,從府學一路來到李嬸家的門口,賈蘭還沒進李嬸的家門,便迎面撞進了從家裡出來的外祖父和舅舅。賈蘭拔腿正想拉李陟一起跑溜,卻聽李陟乖乖地喊了兩聲“祖父”“父親”。賈蘭也只得乖乖上前問候。
令賈蘭感到意外的是,外祖父和舅舅並沒有責怪他們逃課,李守中更是親自領賈蘭和李陟,又往回走進了李嬸家的門。見過了李嬸,賈蘭又從舅舅的口中得知,李叔的遺體被安葬在了憫忠寺。
親自來家裡見過了李嬸和李紋、李綺兩位姑娘,賈蘭也算對李叔的在天之靈有了安慰。賈蘭從李嬸的言語氣息中感覺得到,李嬸已經想開了,覺得這是李叔最好的歸宿。
從李嬸家出來,賈蘭和李陟坐上了李守中的超級豪華大馬車,那可是侍郎級別官員的座駕。路上,舅舅感嘆道:“李叔雖死得其所,只是可憐了李紋和李綺兩個姑娘。”
李守中迴應道:“忠孝仁義不能全,這天底下,可憐之人又何止是你李嬸一家三口,你的姐姐又何嘗不可憐。”
李守中說着,又看了賈蘭一眼,轉而嘆息一聲。賈蘭心裡明白,在李守中看來,李紈和他跟李嬸一家一樣可憐。說起可憐的姑娘,大觀園裡就更是多了,賈蘭還真是數不過來了。
此時,舅舅又說道:“說說姐姐家,我便想到了她們老太太的孃家。”
“你是說史侯家?”李守中反問道。
舅舅答道:“正是,史侯家當年的變故令人錯愕不止,可憐了尚在襁褓的那個丫頭。”
賈蘭聽舅舅所說,想着史家的那個丫頭,似乎就是史湘雲吧?賈蘭知道,史湘雲的父母在她還是襁褓嬰兒的時候就已經亡故,因此,史湘雲是由叔叔嬸嬸養育長大的。雖看她整天無憂無慮的樣子,賈蘭卻知,這也是一個可憐的姑娘。
此時,又聽舅舅說道:“我年前去賈府找姐姐的時候,還見到過那個丫頭,已經長得跟蘭哥兒一般大小了,時間過得真快呀!”
李守中說道:“忠靖侯如今遷委了外省大員,想來只有她嬸嬸在家裡照看着她了,賈府的老太太是她的姑奶奶,可憐的孩子只有這三個親人了。”
舅舅說道:“當年的北征一役,若是保齡侯沒有一意孤行,見好就收,乘勝凱旋而歸,恐怕太上皇有不必引咎退位,一切就不是現在這個樣子了,人生如棋,一步錯,步步錯。”
......
賈蘭靜靜聽着,彷彿外祖父和舅舅言談之間的往事就是說給他聽的。賈蘭原本只知,史湘雲已經過世的祖父是第二代保齡候,和賈府的老太太賈母是親兄妹,所以賈母是史湘雲的姑奶奶。
眼下,賈蘭從外祖父和舅舅口中,獲知了還有更多的塵封往事。原來,史湘雲的叔叔叫史鼎,原本應該承襲的是保齡侯,卻因史湘雲的父親史鼐犯了錯,散盡了家產,不僅爵位被降爲忠靖侯,還遷委了外省大員,可謂是家道中落。
史湘雲的父親史鼐究竟所犯何錯,此事還得從十餘年前說。
當年,北征大軍從都中向漠南出發,主帥是史湘雲的父親史鼐,副帥是王熙鳳的父親王子鵬。北征大軍一路向西北進發,配合駐守西北嘉峪關的西寧王和駐守東北山海關的東平王一起抗擊韃靼。
幾個月後,北征捷報頻頻傳來,韃靼在關外慘敗於國朝大軍,從漠南往漠北撤退。所謂窮寇莫追,然而,北征大軍沒有善罷甘休,主帥史鼐在趁勝之際並未班師凱旋,而是先斬後湊,將戰線拉向了漠北。
雖然副帥王子鵬極力勸說窮寇莫追,但主帥史鼐一意孤行,堅持追擊韃靼。不料中了韃靼的圈套,在漠北受到韃靼的伏擊,可謂四面楚歌。戰局突變,北征大軍成了夾心餅乾,腹背受敵。
北征大軍接連潰敗,加上戰線突然拉長,後勤物資供給不足,負責糧草的賈珍責無旁貸。然而,此次戰備物資皆由金陵薛家提供,金陵距離漠北十萬八千里,薛家不曾預料戰線之變,導致物資準備不足,貽誤戰機。
結果,副帥王子鵬重傷,主帥史鼐戰死,西寧王退守嘉峪關,東平王退守山海關,北征一役,功虧於潰。
北征戰死的英烈亡魂被安葬在憫忠寺,皇帝稱病罷朝三日,隨後宣佈退位,稱太上皇。太子登基即位後,火速派出使者團出使韃靼,即刻開放山海關和嘉峪關,通商往來。
之後,表面上一切歸於原狀,沒有人再提及北征二字,好像根本沒有發生過這回事,但實際上卻暗潮涌動,北征一役戰敗的影響仍然持續着,甚至開始了清算。
爲這次北征輸送戰備物資的薛家首當其衝,因爲麻痹大意,導致後勤準備不足,薛家從軍資供應名單中除名,但仍然保留皇商的名號,僅爲皇宮供應一些生活用品。
北征副帥王子鵬死裡逃生,眼下重傷難治,命不久矣。雖說王子鵬在北征一役中始終主張窮寇莫追,並曾極力勸阻主帥史鼐將戰線拉進漠北,在主帥史鼐一意孤行之後,又及時將前線戰況派人傳回都中,使得西平王和東安王得以全身而退,不至於賠了夫人又折兵。
然而,身爲副帥對於北征一役的戰敗責無旁貸,因此皇帝以王子鵬傷勢爲由免除了王子鵬的軍權,不過爲了彌補王家的損失,還是另外提拔了王家的老二王子騰爲京營節度使,王家的權益沒有剝奪殆盡,也算保全了面子。
跟王家比起來,史家在權益和麪子上的損失算是慘重的了。
身爲北征主帥的史鼐對於北征一役的戰敗負有不可推卸的主要責任,若不是他戰死沙場,恐怕活着回來只會丟了臉面,甚至能否入殮憫忠寺都是一個大問題,好在他終究是戰死了。
所謂死者爲大,哪怕犯了再大的錯誤,人們也只會記得他曾立下的卓越功勳。
這樣一來,皇帝不僅恩准了史鼐魂歸憫忠寺,還保留了史家世襲的爵位,由史鼐的兄弟史鼎接續,只不過空有職位而沒有軍中之權,爵位之名也從保齡侯改爲了忠靖侯,似有警醒之意,別有意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