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鳳給李紈送來一個嬤嬤,李紈心想,既然鳳丫頭親自送來了,反正都是用官中的錢,那就留下用着唄!
原來,此前的幾個嬤嬤,因見李紈守了寡失了勢,便主動辭了,另去了油水多的主子屋裡,最後僅了一個嬤嬤卻是賭鬼,賈蘭病重的時候還繼續跑去賭,李紈一氣之下也給趕走了,免得眼見心煩。
眼下,王熙鳳送來的這個嬤嬤,李紈見她穿着正派,不像是個貪圖油水的勢利眼,又見她氣色俱佳,想來也不是好賭之人,又想到下個月賈蘭就要參加童生試了,屋裡多一個人照顧着也好,這才答應了鳳丫頭,把這個新來的嬤嬤留在屋裡用了。
此時,新園子那邊,賈蘭和賈環從靠近正門的假山口進去,經過了曲徑通幽之處,擡頭忽見山上有鏡面白石一塊,進入石洞,只見佳木蘢蔥,奇花爛漫,一帶清流,從花木深處瀉於石隙之下。
再進數步,漸向北邊,平坦寬豁,兩邊飛樓插空,雕甍繡檻,皆隱於山坳樹杪之間。俯而視之,但見青溪瀉玉,石磴穿雲,白石爲欄,環抱池沼,石橋三港,獸面銜吐,橋上有亭。出亭過池,一山一石,一花一木,莫不着意觀覽。
隨後,忽擡頭見前面一帶粉垣,數楹修舍,有千百竿翠竹遮映。賈蘭一眼猜出,此處便是林黛玉日後居住的瀟湘館了,當下不禁心想,若能月夜坐此窗下讀書,不枉虛生一世。
如此想着,賈蘭和賈環進入,只見進門便是曲折遊廊,階下石子漫成甬路,上面小小三間房舍,兩明一暗,裡面都是合着地步打的牀几椅案。從裡間房裡,又有一小門,出去卻是後園,有大株梨花,闊葉芭蕉,又有兩間小小退步。
來到後院,只見牆下忽開一隙,得泉一派,開溝尺許,灌入牆內,繞階緣屋至前院,盤旋竹下而出。賈蘭不禁想到,元宵那日,賢德妃賈元春也必是從正門進入,到時候瀟湘館這裡便是第一處行幸之所。
出了瀟湘館,繼續走,忽見青山斜阻。轉過山懷中,隱隱露出一帶黃泥牆,牆上皆用稻莖掩護。有幾百枝杏花,如噴火蒸霞一般。裡面數楹茅屋,外面卻是桑、榆、槿、柘各色樹稚新條,隨其曲折,編就兩溜青籬。
籬外山坡之下,有一土井,下面分畦列畝,佳蔬菜花,一望無際。賈蘭同樣是一眼就認出,此處便是李紈日後居住的稻香村了。到時候,賈蘭肯定隨李紈一起居住,也就是住在這裡。
賈環和賈蘭步入茆堂,裡面紙窗木榻,富貴氣象一洗皆盡,沒有朱樓畫棟、惡賴富麗,只有清幽氣象。此處置一田莊,分明是人力造作成的,遠無鄰村,近不負郭,背山無脈,臨水無源,高無隱寺之塔,下無通市之橋,峭然孤出,似非大觀,沒有自然之理、自然之趣,雖種竹引泉,亦不傷穿鑿。非其地而強爲其地,非其山而強爲其山,即百般精巧,終不相宜。
出了稻香村,轉過山坡,穿花度柳,撫石依泉,過了荼蘼架,入木香棚,越牡丹亭,度芍藥圃,到薔薇院,傍芭蕉塢裡盤旋曲折。忽聞水聲潺潺,出於石洞,上則蘿薜倒垂,下則落花浮蕩。
於是進了港洞,採蓮船共四隻,座船一隻,從山上盤道進去,攀藤撫樹過去。只見水上落花愈多,其水愈加清溜,溶溶蕩蕩,曲折縈紆。池邊兩行垂柳,雜以桃杏遮天,無一些塵土。
忽見柳陰中又露出一個折帶朱欄板橋來,度過橋去,諸路可通,便見一所清涼瓦舍,一色水磨磚牆,清瓦花堵。那大主山所分之脈皆穿牆而過。賈蘭見到此狀,便知此處就是薛寶釵日後居住的蘅蕪院了。
因而步入門時,忽迎面突出插天的大玲瓏山石來,四面羣繞各式石塊,竟把裡面所有房屋悉皆遮住。且一樹花木也無,只見許多異草奇花,味香氣馥,非凡花之可比。
賈蘭記得,原著中好像有說,這是一種叫杜若蘅蕪的異草,於是聞了聞,頓覺不太喜歡,繼續往前。兩邊俱是超手遊廊,順着遊廊步入,只見上面五間清廈,連着捲棚,四面出廊,綠窗油壁,更比前清雅不同。
他們從蘅蕪院出來,走不多遠,則見崇閣巍峨,層樓高起,面面琳宮合抱,迢迢複道縈紆。青松拂檐,玉蘭繞砌,金輝獸面,彩煥螭頭。只見正面現出一座玉石牌坊,上面龍蟠螭護,玲瓏鑿就,太富麗了!
賈蘭心想,這便是新園子的正殿了,只是眼前的石牌坊上是明顯的“天仙寶境”四字,到了元宵那日,賢德妃賈元春就會命人換成“省親別墅”四字。整個省親別墅,除了玉石省親牌坊外,賈蘭還看到了顧恩思義殿和大觀樓。
進門至此,才遊了十之五六。從省親別墅出來,至一大橋,水如晶簾一般奔入。原來這橋邊是通外河之閘,引泉而入者。這外河又來自何處呢?賈蘭記得,大觀園的流水好像是從寧國府的會芳園引入的,而會芳園本是從北拐角牆下引來一股活水。
於是,賈蘭循着流水一路逆行往東走,只見或清堂,或茅舍,或堆石爲垣,或編花爲門,終於見到牆面,沿着牆下走了不久便發現了一個門。賈蘭想來,這就是新園子的東角門了,而門後估計就是寧國府的會芳園。
原來,榮國府爲了搭建省親別墅,賈府經過合族協商蓋造新園子,徵用了一部分寧國府的地盤。從東邊一帶,藉着東府裡花園起,轉至北邊,一共丈量準了,三裡半大。
寧國府和榮國府二宅之間雖有一小巷界斷不通,然這小巷亦系私地,並非官道。因此,令匠人拆除小巷北段兩邊的牆垣,即拆寧府會芳園牆垣樓閣,直接入榮府東大院中,又榮府東邊所有下人一帶羣房也盡拆去,與小巷北段另一邊的會芳園連屬成一個新園子,並再修建了新的牆垣隔開寧國府與新園子,僅開着一個東角門。
眼下,賈蘭發現了這個東角門,禁不住撇下賈環,獨自穿過東角門,來到了寧國府的地界。只見黃花滿地,白柳橫坡,小橋通若耶之溪,曲徑接天台之路。石中清流激湍,籬落飄香,樹頭紅葉翩翻,疏林如畫。西風乍緊,初罷鶯啼,暖日當暄,又添蛩語。
賈蘭遙望東南,又見幾處依山之榭,縱觀西北,結三間臨水之軒。笙簧盈耳,別有幽情,羅綺穿林,倍添韻致。
賈蘭正看園中景緻,一步步行來,轉過了一重山坡兒,一座樓閣赫然迎入眼簾,擡頭卻見二樓的匾上寫着“天香樓”三個字。
原來,寧國府的會芳園仍然還保留着,當初蓋造新園子只佔用了會芳園的部分地盤,如今的會芳園雖然小了一點,但並未失去原本的獨特景緻,且還保存着天香樓、叢綠堂等樓閣屋宇。
此時,賈環已經發現賈蘭穿過了東角門,急得立馬追了上來,說道:“走錯了,走錯了,快跟我往回走。”
賈蘭卻二話不說,上了天香樓的二層。賈環一跺腳,也跟着上去了。
賈蘭來到二樓的門邊,只見門虛掩着,還留着一點的縫隙,裡面傳來木魚的敲打聲,令賈蘭更加好奇了。
賈蘭記得,這天香樓是與秦可卿有關的地方,按理說秦可卿已經病逝了,此處不該有人在的。
賈蘭透過門間的縫隙隱隱約約看出裡面是個佛堂的樣子。好奇害死貓,但他自覺不是貓,並不害怕。
不管三七二十一,賈蘭悄然推開了虛掩着的門,一個姑娘裝扮的背影赫然映入眼簾。
“誰?”對方問道,卻沒有回頭,聲音低沉,彷彿是從地底下傳來的。
難道真的是秦可卿?難道秦可卿還沒死?賈蘭一時欣喜,正想報上名自我介紹,卻被賈環一把抓住,直接拉到了一樓。
賈蘭氣喘喘地問道:“我還沒回答秦姑娘的問話呢?你急着拉我下來做什麼?”
“啥?秦姑娘?”賈環驚到,又反問道:“你這是什麼眼神!見鬼了嗎?”
“不是秦氏?樓上的那位姑娘,不是賈蓉的媳婦秦氏嗎?”賈蘭急着確認道。
“你要死啊!還說!秦氏不是早就死了嗎!”賈環說着,拉着賈蘭就要往回走,且生氣地說道:
“快跟我回去吧,萬一被東府的人看見,傳到珍大哥的耳朵裡,就難解釋了。”
賈蘭倒是也怕了,隨即跟賈環往回走去,又穿過新園子的東角門,從會芳園回到了新園子。這會兒,賈蘭對賈環說起了好聽的話,道:
“環叔叔,都怪我,走錯了路,害你擔心受怕了。”
“受怕?我有什麼好怕的,我只是擔心你被人罵而已!”賈環說着,繼續往前走。
“對對對,環叔叔說的是。”賈蘭見賈環不生氣了,這才放心地追上去問道:
“環叔叔,那你知道剛纔樓上的那個姑娘是誰嗎?”
“我當然知道了,她是秦氏的小丫鬟,叫寶珠。”賈環一邊快步走着,一邊小聲說道。
秦氏的小丫鬟寶珠?這麼一說,賈蘭恍然想起來了,記得秦氏確實是有兩個丫鬟,具體而言是這樣的:
丫鬟名喚瑞珠的,見秦氏死了,也觸柱而亡,賈珍遂以孫女之禮殯殮之。又有小丫鬟名寶珠的,因秦氏無出,乃願爲義女,請任摔喪駕靈之任,賈珍甚喜,即時傳命,從此皆呼寶珠爲小姐。
賈蘭這才明白,眼下秦氏確實已經死了,她的小丫鬟寶珠倒成了寧國府的小姐。
如賈環所說,剛纔在天香樓見到的是寶珠,賈蘭不禁猜測,想來是賈珍命她住在天香樓,替秦可卿的亡魂誦經禮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