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大不由娘。
隨着賈蘭的長大,李紈越發的清閒了。
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李紈便常常想起往日的時光來。
在那些似水流年的時光裡,李紈最想念的人,除了母親以外,便是賈珠了。
……
祭酒李守中原本也是金陵人士,祖籍常州府。李祭酒少年時期就聰穎過人,常常表現出不同流俗的見識和特異過人的追求,十三歲中了秀才,十九歲就中了舉人。
當年,李紈的父親李守中用意經學,夜以繼日刻苦研讀和細心揣摩。在二十二歲那年,躊躇滿志的李守中月中折桂,進士及第。
之後,李祭酒入仕做官,歷任常州府縣學教諭、常州府府學教授、南京應天府國子監教授、神京順天府國子監祭酒。
李祭酒的官聲非常好,清正廉潔不謀私利,對本職工作兢兢業業一絲不苟。在李祭酒擔任常州府府學教授之職的時候,祭酒夫人誕下了千金,取名李紈。
然而,不幸的是,祭酒夫人因爲身體虛弱,在李紈出生不久便過世了。
童年的李紈生活在常州祖母的家中,直到國朝遷都之後,時任應天府國子監教授李守中得到提拔,升遷神京順天府任國子監祭酒。
因放不下女兒,於是帶着李紈一路向北,來到了神京都中。於是,李紈在都中度過了她的少女時代。
彼時,賈珠已經進學,並得以貢入國子監讀書。這日,賈珠如常前往國子監讀書,剛踏進廣業堂的教室,便看見好幾個監生圍在一起嘖嘖不停,似乎在對一篇詩作讚不絕口。
賈珠湊近一看,果然是一篇詩作,於是不由自主地默讀了出來。
“秀水明山抱復回,風流文采勝蓬萊。綠裁歌扇迷芳草,紅襯湘裙舞落梅。珠玉自應傳盛世,神仙何幸下瑤臺。名園一自邀遊賞,未許凡人到此來。”
這篇詩作的落款署名宮裁,賈珠聽其中一個監生說道:
“李祭酒不愧是書香名門,所謂有其父必有其女。瞧這首七言律詩,起句精妙,用於亦不俗套,第二聯的鋪排更是驚豔,如此綺麗的句子竟然出自一個十七歲女子之手。恐怕不久的將來,祭酒家的千金必是本朝第一才女了。”
賈珠這才知道,原來詩作的作者乃是一位字宮裁的女子,而這位字宮裁的女子便是李祭酒的千金。可是,祭酒家千金的詩作怎麼會出現在國子監,難道是李祭酒帶來的?
“祭酒大人一定是故意把這篇詩作落下的,他這是在通過這篇詩作擇婿呢!他不讓自己的女兒顯露山水,卻讓女兒的詩作拋頭露面,莫非祭酒家的千金是個醜八怪不成?我還是把這篇詩作放回原處吧,我可不想娶一個醜八怪回家……”
那個監生剛想把李紈的詩作放下,賈珠卻一把奪過了這篇詩作,笑道:“怕什麼!是不是醜八怪,一睹廬山真面目之後,不就知道了。”
“賈珠兄弟,你該不會是認真的吧?”
“爾等凡夫俗子,怎懂得認真二字。瞧瞧這最後一句,‘未許凡人到此來’。什麼意思?意思就是,像你們這樣的凡夫俗子,就算去了也見不到人家的廬山真面目。”
……
走出國子監,賈珠拿着祭酒落下的李紈詩作,立即趕往李家裡去了。
來到了李家的院門外,賈珠生怕驚擾了巷子的寧靜,命馬車伕撤出巷子,到外面的大街市等他。
隨後,賈珠懷着緊張的心情,敲響了祭酒家的院門。
賈珠站在李祭酒家的院門外,緊張地等待着,門內隱隱傳來了腳步聲,果然院門開了,一個小丫鬟露出了一個頭,問道:“剛纔是公子敲的門?”
“正是本公子,我是國子監的監生,煩請妹妹幫我通報一聲。”賈珠說道。
那丫鬟卻不領情,果斷拒絕道:“我家老爺不在家,公子若是有什麼事情求教,還請等明日到國子監去。”
“妹妹,你誤會了,我不是來拜訪李祭酒的,我是來求見你們家姑娘的。”賈珠說道。
那丫鬟一聽賈珠是在打她家姑娘的主意,二話不說立即氣呼呼地把院門關上了。
賈珠見那丫鬟是這等反應,想來祭酒家的千金並非一個隨便之人,反而得意起來,再次敲響了李家的院門。
門再次開了,還是剛纔那個妹妹,不過態度已經判若兩人,只聽見她不客氣地質問道:
“你究竟是哪家的公子啊?竟然如此厚顏無恥,敢一個人來要求見我們家姑娘,我家姑娘可是未出閣的大家閨秀,是你說想見就能見的啊!”
“妹妹彆着急,我是來送還東西給你家姑娘的。”賈珠說着,這纔拿出了署名宮裁的那篇詩作,繼續解釋道:
“你看,這是李祭酒遺落在國子監的一篇詩作,我看上面署名宮裁,想來是祭酒家的千金,因此不敢耽擱時間,立即送過來了。”
那丫鬟接過這篇詩作,認真看了一眼,這才露出驚訝的表情,轉而十分抱歉地說道:“這確實是我家姑娘的親筆詩作,公子快請進,在客廳上落座一會兒,我這就去通報我家姑娘。”
賈珠於是隨那丫鬟一起走進了祭酒家的院。
賈珠落座客廳之後,只見那丫鬟拿着詩作到裡屋通報她姑娘去了,轉眼便又看見另一個年齡更小的丫鬟端着茶水,送到了賈珠的面前。
還沒來得及喝茶,那第一個丫鬟從裡屋出來了,說道:
“公子久等了。我家姑娘非常感謝公子及時把這篇詩作送來。姑娘猜測一定是老爺一時大意把這篇詩作帶到了國子監,又一時大意地遺落在了國子監。姑娘本想當面道謝的,只是礙於公子是陌生男子,又是獨自一人初次到家中來,此時又沒有長輩在家,姑娘生怕壞了禮數,因此不便露面,還請公子見諒。”
“你家姑娘所言甚是,是本公子貿然到訪,無禮了。既然如此,我也不宜久留,這就告辭了。”賈珠說着,起身準備離去,心裡有點兒失落。
賈珠到了院門口,回頭對送他出門的丫鬟說道:
“妹妹請留步,本公子今天能見到你家姑娘的親筆詩作,就已經是三生有幸了。想來,可能是我這一世太沒有福氣了,不能親眼目睹你家姑娘的芳容。只希望他日若是有緣,能夠有機會見到你家姑娘。”
“公子言重了,要見我家姑娘其實也不難。”那丫鬟微微一笑,神秘地說道:“三月十六是準提菩薩的聖誕日,我家姑娘將在那天前往憫忠寺許願祈福,公子若是真有心意見我家姑娘,大可以在那天去憫忠寺守着。”
賈珠聽了,頓時喜出望外,當即謝過那位丫鬟,告辭而去。從巷子裡走出來,坐上馬車後,賈珠讓車伕記得,在三月十六日早早地送他去憫忠寺。
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李紈還是常常會想起賈珠初次到訪的那日。當時,李紈在書房聽素雲說,有一位在國子監讀書的公子撿到了她詩作,並立即把詩作親自歸還,就在家中客廳候着。
此前,李祭酒也把李紈的詩作遺落在國子監幾次,要麼拾到者直接歸還給了李祭酒,要麼就杳無音訊,再也不見蹤跡了。眼下,這位公子竟然直接把詩作送到了家裡來,歸還給詩作的主人。
彼時,李紈是拒絕出面相見表達感謝的,可是又怕怠慢了人家的一番好意。李紈一時心動,想着知道這位公子是否真心想見她,便讓素雲向公子透露了三月十六日前往憫忠寺的行程,以證其心之誠意。
李家的族中男女無有不讀詩書者,但至李祭酒繼承以來,便謂女子無才便爲德,故李紈自小在祖母家中長大,便不十分認真讀書,只不過將些女四書、列女傳讀讀,認得幾個字,記得前朝這幾個賢女罷了。李祭酒要求李紈以紡績女紅爲要,因而取名爲李紈,字宮裁。
然而,但李紈隨父李祭酒離開金陵,來到都中之後,她意識到自己對詩文的情有獨鍾,聞書聲則眉展,誦名作則忘飢。
李祭酒也發現了她的非同尋常,是個有心人,讀書不是淺嘗輒止,而是能夠理解,把握實質,記憶力又很強,小腦瓜中已經記了不少東西。
某天夜裡,李祭酒睡意全無,點着了蠟燭,心下感嘆着,可惜李紈是個女孩子。
像他們這樣的人家,女孩子也用不着憑針線刺繡換錢餬口,既然孩子如此癡情詩書,儘可以讓她往這方面去發展,將來找個像樣的人家,既是持家所需,也不枉了他們的書香門第。
從此,李祭酒開始鼓勵李紈研讀漢唐宋明的名家詩作,甚至還把李紈的親筆詩作帶到了國子監。至於爲何多次把李紈的詩作帶到國子監,是有意還是無意,是否真的想以詩擇婿,恐怕就只有李祭酒一人心裡清楚了。
轉眼,到了三月十五日,明日就是準提菩薩的聖誕日,賈珠和李紈的憫忠寺之約迫在眉睫。
這日夜裡,賈珠這邊也是一宿沒睡,對明日之約非常期待的同時,有感到忐忑不安。
終於熬到了天亮,賈珠匆忙坐上賈府的馬車,趕往憫忠寺,靜候祭酒家的千金李紈姑娘。
賈珠守株待兔,吩咐車伕把馬車停在一個角落裡。他躲在馬車裡,掀起簾布的一角,透過縫隙觀察外面的動靜。
賈珠開始覺得害怕,自己是不是太沖動了,萬一真如幫監生所說,祭酒家的千金是個醜八怪,那可怎麼辦!
賈珠於是在心裡盤算着下一步的行動。如果李紈姑娘美若天仙,他就當面迎接她的道來。
如果李紈姑娘當真是個醜八怪,他也不能一聲不吭掉頭就跑,那樣太不厚道了,還是應該命車伕轉達一聲,就說他忙於學業,先回國子監了。
賈珠正胡思亂想,目標卻已經出現在了前方。
在朝霞的照耀想下,他遠遠看到她們迎面走來。她的容顏是那麼好看,再也沒能忘掉。他偷偷多看了她幾眼,或許她並沒有在意他,甚至還沒有發現躲藏在馬車裡的他。
愛情發生在別人身上,不會對你有絲毫影響,然而一旦成了主角,它就會讓你上天堂下地獄。賈珠拋下了一切胡思亂想,屁顛屁顛地走下了馬車。
“李紈姑娘,初次見面,本公子有禮了。”
“姑娘,這位公子就是那天歸還詩作的那位監生。”素雲解釋道。
“原來是你,多謝公子及時歸還詩作。”
“姑娘不必客氣,對了,我姓賈名珠,家住寧榮大街。”
……
朝陽的餘暉把宏偉的憫忠寺染成了金黃色。神京的天空難得像今天這樣萬里無雲,天壁呈現湛藍色。
賈珠時刻注意控制自己,沒有做出越禮之事。
到了年後,兩家便定下了婚約,並選了黃道吉日。
這日,王夫人命鴛鴦將過禮的物件都送與賈母過目。
鴛鴦一件一件的點明給賈母瞧,說:“這是金項圈,這是金珠首飾,共八十件。這是妝蟒四十匹。這是各色綢緞一百二十匹。這是四季的衣服共一百二十件。”
王夫人又說道:“迎親那日,咱們南邊規矩要拜堂的,我傳了京城最好的戲班來吹打,好好的熱鬧熱鬧。”賈母笑得合不攏嘴,只說“好極好極”!
轉眼到了迎親這日,賈珠叫元春妹妹快快給他裝新,鴛鴦和抱琴等丫鬟在屋裡忙忙碌碌。一時大轎從大門進來,家裡細樂迎出去,十二對宮燈,排着進來,倒也新鮮雅緻。
儐相請了新人出轎,賈珠見新人蒙着蓋頭,喜娘披着紅扶着。下首扶新人的是素雲,賈珠見了素雲竟如見了李紈的一般歡喜。
儐相贊禮拜了天地,又請出賈母受了四拜,後請賈政夫婦登堂,行禮畢,送入洞房。還有坐牀撒帳等事,俱是按金陵舊例。
前來賈府賀喜的親朋好友衆多,賈珠只記得有保齡候史鼐夫婦,以及他們的女兒、尚在襁褓中的史湘雲。還有賈珠的大舅舅,王家的京營節度使王子鵬夫婦,以及他們的女兒、賈珠的大表妹王熙鳳。
王熙鳳此時已經十五歲了,活脫脫一個辣妹子,隨身跟着一個丫鬟便是平兒了。而寧國府那邊卻是史夫人是獨自一人赴宴,只見她神情黯然,一問才知,原來賈敬此時已經入道,遷居到城外住了。
宴席上,賈珠向各位親朋好友一一敬酒,來到大老爺賈赦這席,卻見王熙鳳竟坐在賈璉的旁邊,兩人談笑風生,親暱無比。賈珠見狀不禁打趣道:
“瞧這一對不羞不臊的,恐怕下一次就是喝你們的喜酒了。”
“大表哥真是討厭,就知道笑話我。”王熙鳳聽了氣急敗壞,竟然也害臊了起來,撒腿跑回了王家人的席上。
賈珠不準備放過她,追上去問道:“怎麼?辣妹子,你不敢嫁?”
“我有什麼不敢的,只要璉二哥敢娶,我就敢嫁!”王熙鳳這會躲着賈璉,倒是不羞不臊了,不愧是牙尖嘴利的潑皮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