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蘭卻見,來請他去的不是別人,正是賈環。只聽賈環說道:“快跟我走吧,都有人笑話你了。”
原來在賈母后院的席間,賈政問怎麼不見蘭哥兒?地下服侍的婆子忙進裡間問李紈,李紈心想,若是回說爲了溫書備考而不來,只怕又讓老太太和太太突然想起賈珠來,到時她們心裡覺得不痛快,如此惹得賈蘭更讓人了。
如此想了之後,李紈起身笑着回道:“他說方纔老爺並沒叫他去,他不肯來。”婆子將李紈的話回覆了賈政,衆人都笑說:“天生的牛心拐孤!”賈政忙遣賈環和這個婆子去把賈蘭喚來。
賈蘭聽賈環這麼一說,心想爲何李紈要這樣對賈政說呢,他明明沒有那麼說過的呀?就算賈政此前叫他了,他也不一定就想去。此時,賈蘭也溫書備考了一天,覺得是時候放鬆一下了,心想也罷,就給賈政一個面子吧!
於是,賈蘭跟着賈環和婆子一起到了賈母的後院。賈蘭走到上面的席間,行禮問候了賈母和賈政。只聽賈政又問道:“蘭哥兒,你母親說,我方纔沒叫你,所以你不肯來,是這樣嗎?”
賈政這麼問,並非懷疑李紈沒有說實話,只不過是想教導賈蘭,讓賈蘭認個錯、懂事起來。正常而言,賈蘭直接認個錯,也就沒事了,但他偏不。在過來的路上,賈蘭一直在想自己在賈府的存在,以及李紈的小心翼翼。
賈蘭覺得有一種可能,李紈之所以那麼回答,無非就是爲了減弱他的存在感,讓大家都覺得他還說個不懂事的小孩,尤其是讀書二字不能在老太太和太太面前提及,否則必會讓她們深深陷入對賈珠的回憶中,難以自拔。這一種可能,李紈的想法很簡單,賈蘭繼續像個小孩,就不會惹得老太太和太太的厭煩,她們母子二人在賈府纔不會被孤立。
賈蘭還想到了另一種可能,那就是李紈在試圖引起賈政對賈蘭的注意和關心。李紈只提,是因爲賈政沒有叫,沒有說老太太和太太,就是讓賈政覺得,賈蘭更加在意他的關注。若是賈政叫他,賈蘭就來,若是賈政不叫他,賈蘭就不來。李紈知道老太太和太太放不下賈珠,因此對賈蘭想疼愛卻有心無力。但是賈政就不一樣,何況眼下賈蘭就要參加童生試,正是引起賈政關注的時候。
賈蘭對於後一種可能更有認同感,因此眼下見賈政又問起他來了,若只是簡單地認個錯,豈不是讓李紈白白撒了個慌。這個時候,賈蘭覺得應該趁熱打鐵,讓賈政更加關注他這個嫡長孫。畢竟,就目前府裡幾個讀書人的情況,賈蘭最有可能依靠科舉正途入仕,從而實現賈政當年的遺憾。
因此,當賈蘭面對賈政的再次詢問時,賈蘭答道:“母親所言不假,但又不完全是這樣,除了因爲祖父沒有叫我外,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孫兒下個月就要參加童生試,這段時間一直在加緊溫書備課,未曾有心思和閒暇過來,還請老太太、太太和老爺原諒!”
賈政點了點頭,笑道:“這麼說是真的了?蘭哥兒當真報考童試了?好,很好,好極了!”說着,賈政看了看旁邊的賈母,似乎在等老太太的表態。
“蘭哥兒還不到十歲吧?這麼早就準備參加童考了?”賈母見賈政興致盎然,便隨口問道。
賈蘭答道:“回老太太的話,賈蘭今歲剛好十歲了。”
賈母認真看了看賈蘭的模樣,不禁嘆息道:“當年,賈珠也是這個年紀開始備考的,考了兩次才進學的。”說着,略顯動容。
賈政見狀,不響。坐在下面一席的王夫人隨即說道:“蘭哥兒,你快坐到賈環那邊去,別讓大家都等着了,現在開始猜燈謎吧?”
“對對對,猜燈謎,猜燈謎。”賈政迴應着,繼續說道:“今日原聽見老太太這裡大設春燈雅謎,故也備了彩禮酒席,特來入會,現在開始猜謎取樂。”
然而,賈母卻攆賈政去歇息。
原來,往常間只有寶玉長談闊論,今日賈政在這裡,便唯唯而已。湘雲雖系閨閣弱質,卻素喜談論,今日賈政在席,也自口禁語。黛玉本性嬌懶,不肯多話。寶釵原不妄言輕動,便此時亦是坦然自若。
賈母之意,雖是家常取樂,但因賈政在此,大家反見拘束了。
賈政陪笑道:“何疼孫子孫女之心,便不略賜與兒子半點?”
因此,賈母勉爲其難地答應了,並與賈政互相作謎猜謎,猜着領賞,猜不着受罰。賈母作謎,賈政已知謎底,卻故意亂猜,罰了許多東西,然後方猜着了,也得了賈母的東西。
然後賈政作謎,一邊讓賈母猜,另一邊又悄悄的將謎底說與寶玉。寶玉會意,又悄悄的告訴了賈母。賈母想了一想,說出了謎底,賈政於是獻上了賀彩。
賈蘭頓覺這猜謎之事無味至極,只得與賈環竊竊私語。因爲沒有猜中燈謎,賈元春沒給他賞賜,賈環仍然耿耿於懷,且說賈寶玉一定和寶姐姐她們商量好了,這才全都猜中了。聽着賈環的抱怨,賈蘭亦覺得沒勁。
又見上面席間的賈政因猜了“爆竹”“風箏”“算盤”“海燈”,此時臉上略有煩悶悲慼之狀,正垂頭沉思。賈蘭似乎感受到了賈政的憂慮所思,並將此憂慮轉移到了未來的自己身上。
賈母見賈政如此光景,想到他身體勞乏,又恐拘束了其他人,不得高興玩耍,於是還是攆了賈政去歇息。
賈政退出去後,眼前的男男女女頓時樂得像個猴兒一般,賈蘭看到的卻非熱鬧,而是悽惋。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賈蘭的內心突然涌起離開賈府的衝動,等什麼時候呢?
恰時,李紈從裡間走出,來到了他的跟前,問道:“蘭哥兒,要是疲倦的話,就回屋歇着吧!”
賈蘭突然有了答案,等到可以給李紈爭回臉面時,就離開賈府,不管這些男男女女了。想着,連忙答應了“是”,獨自悄悄退出了賈母的後院。
李紈繼續陪老太太和衆姊妹等說笑,直到四鼓,賈母才命將食物撤去,賞給衆人,衆人方慢慢的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