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賈蘭隨李陽、李陟兄弟在書房角落的屏風後面躲好時，舅舅果真領着那位叫艾利略的歐洲使節走進了書房。
舅舅發現桌上的《監事錄》被人翻動了，笑道：“我這書桌混亂不堪，讓艾兄見笑了。估計是我的小兒又來翻看我的東西了，看了後也不懂好好放回去，真該好好教訓一下了。”
“這個《監事錄》還繼續在記着，李兄筆耕不輟，書桌亂就亂吧，我那邊比你這亂多了。”艾利略問道，漢語水平簡直出人意料的好。
入座之後，丫鬟們端着茶水進來了，隨後，兩人品着醇香的好茶，開始了談話，只聽艾利略先說道：
“前幾日，在都中閒逛，街市的喜慶鬧騰令我不適，便逛到了偏僻冷清的憫忠寺，無意中走到了老千歲的那塊地方，頓時悲從中來。”
“憫忠寺的後山我是常去的，老千歲那裡倒是沒去。埋在後山的忠勇將士千千萬，亡魂猶在，何以不悲。只是每當想起老千歲，內心猶痛不已，這才故意避而不見。”
“你們的痛我可以理解，雖然事隔多年，但是我始終覺得，你們的老千歲死的十分蹊蹺。”
“當年，太上皇倚重親王老千歲，支持他力壓主和派，這才促成了北征一役，沒想到結果功虧一簣。”
“後來，你們的當今聖上對這位皇叔似乎一直心有餘悸，想來就是因爲北征的潰敗。”
“這也難怪，當今還在潛邸的時候就極力主和，對於北征之敗，當今其實並未完全怪罪於老千歲，後來山海關出現盜賊，當今似乎還給了老千歲將功補過的機會，只是沒想到結果反而錯上加錯了。”
“依我看，事情並不像你說的那麼簡單。因爲北征戰敗，你們老千歲的皇兄退位成了不理朝政的太上皇，當今登基之後，便剝奪了老千歲的兵權，難道這還不算是怪罪於他？至於山海關盜賊一事，便是蹊蹺之處。”
“艾兄想多了，老千歲畢竟是當今的皇叔，何況太上皇還在呢！就算真有蹊蹺，艾兄還是藏在心裡爲好，雖說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可是在我大殷國朝，有些事終究談論不得，有些話終究說不得。”
“我明白，我明白，李兄儘管放心，有些事有些話我只和你談談，其他人我是斷然不會跟他們說的，就算我想說，也未必有人願意讓我講、聽我講，更何況，你們的人裡面恐怕還有不少把我當成韃靼呢！”
“艾兄又想多了，別人我不知道，反正我和我的父親是絕對不會的，要不然，今日也不會請你來赴家宴共慶佳節了。”
“李兄一家是我的恩人，我自然不會多想，至今心中只有感激。不過因爲前幾日去了憫忠寺，心中頓有所悲，今日想跟李兄多說幾句罷了。想來，當年老千歲也沒有多想，得了軍令之後，便帶着神武將軍馮唐，領着幾千精兵雄赳赳氣昂昂地趕赴山海關去了。”
“是呀，軍令如山，神武將軍馮唐親率精兵追擊盜賊，不想，這一去便再也沒有了回頭路。聽說，關外有韃靼大軍的埋伏，馮唐將軍和幾千精兵遭到了慘烈的圍殲。當今聽聞大驚失色，隨即派出宮裡的小太監快馬加鞭，趕往山海關，試圖召回親王老千歲。老千歲自然是拒絕回朝，當今於是接連發出三道金牌，催促親王老千歲。”
“蹊蹺的是，衛青將軍竟無視旨意，在這個時候率兵趕過去了。”
“大將衛青鎮守莫州，原來也曾追隨過親王老千歲，對馮唐將軍更是由衷的敬佩。聽聞馮唐將軍戰死關外，屍骨不存，衛青就立即帶兵趕來了。只可惜，衛青大軍再次遭到埋伏，有去無回。當今徹底慌了，立即接連發出十二道金牌，要求親王老千歲三日內必須回都中。老千歲知道已經沒有選擇的餘地了，只好僱傭幾十名當地村民，請求他們悄悄前往關外收拾將士們的遺骸，自己含淚忍痛回到了都中。”
“後來的事情我也聽聞不少，說是陣亡將士的遺骸一具具從山海關偷偷運回了都中，被安葬在了憫忠寺的後山，但唯不見馮唐將軍和衛青將軍的屍骨，生死未卜。”
“老千歲回到都中後，當今聖上怕他召集舊部復仇，便將老千歲接進皇宮靜養，表面上是陪同太上皇聊天喝茶，實際上是軟禁了親王老千歲，沒有允許不得離開皇宮。當今派出另一個親王前往談判，請求韃靼歸還馮唐將軍和衛青將軍。”
“韃靼是答應歸還遺骸了，不過條件是廢除親王老千歲的爵位封號，並永世不得啓用。這難道還不夠蹊蹺的嗎？明顯就是針對老千歲來的。”
“不管怎樣，馮唐將軍只是被生擒，最終也得以生還了，衛青將軍的遺骸最後被葬入憫忠寺，衛家子嗣內眷都在都中得到了妥善的安置，親王老千歲也可以安心了。被廢爲庶民之後，老千歲在憫忠寺出家，成日誦經唸佛，安撫忠勇將士的亡魂。幾個月後，老千歲在憫忠寺圓寂，屍骨以佛教之禮進行了火化。”
“這裡最是蹊蹺了。有人說，老千歲是羞愧自殺的，也有人說，老千歲是被韃靼派來的刺客殺害的，還有人說，老千歲是被賜死的，衆說紛紜。雖然被剝奪了親王的封號，但他舊部的將士們還是稱呼他爲老千歲，你們這些人明面上不敢，私下裡還不是一樣稱他爲老千歲。”
“艾兄此話差矣，我們何曾不敢了，當今最後還不是追加了親王封號，還追贈了‘義忠’的諡號，我們大可以光明正大、大大方方地稱呼他義忠親王老千歲，有何不敢！”
“好一個‘義忠’！這邊剛追封了義忠親王老千歲，那邊就實封了一個忠順親王，便是去和韃靼談判求回將軍骸骨的那位。一個‘義忠’，一個‘忠順’，其中深意顯而易見。”
“不說了，不說了，今日到此爲止，不談國事了，還是聊文章吧，艾兄請先喝茶。”
......
賈蘭和李陽李陟兄弟藏於屏風後面偷聽着，終於等到了丫鬟來傳飯，還好沒有露出馬腳。等到舅舅和艾利略離開了書房，賈蘭這才隨李陽李陟兄弟從屏風後面出來，撒腿快步走出了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