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手足眈眈

賈蘭目送金釧離開了那口井後,這才安心地往大觀園的方向回了。就在途徑王夫人院東北角的時候,恰見賈環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在那牆角下躲躲藏藏着,嘴角兩邊卻隱約透露着微微一笑的快感。

賈蘭覺得稀奇,究竟是什麼樣的事情把賈環嚇得如此悲喜不定的,於是悄悄上前靠近他,果然唬得他嚇了一大跳。賈環見是賈蘭,這才鬆了一口氣。賈蘭於是問賈環發生了什麼事情,要躲在這裡偷着樂。

賈環於是說道:“剛纔我在大門口看見忠順王府的長府官來了,說是要見老爺,要知道我們家素日並不與忠順王府來往,爲什麼今日就打發人來了呢?”

賈蘭見賈環問,雖知是跟賈寶玉有關,但也只是假裝不知,搖了搖頭。此事,賈環突然兩眼發光,說道:“還不是因爲混世魔王在外面闖了禍。蘭哥兒,你可知道,他在外面闖了什麼樣的禍?”

賈蘭真是討厭賈環次次這樣的賣關子,也不多說,仍然搖頭回應。賈環於是接着繼續說道:“我開始也不知,所以假裝要去找老爺,悄悄到了老爺的書房外面,偷聽了一些。原來,那個混世魔王在外面偷人了,偷的還是忠順王府的人,好像是一個叫什麼官的戲子。後來,老爺叫來了混世魔王,他起先還死口不認,後來在長府官的逼問下才招認,說出了藏人的地方。”

賈蘭聽了,心中大驚,賈環添油加醋的本事還真是不小啊!

賈蘭在穿越前就看過紅樓夢原著,自然也知此事的來龍去脈。原來,忠順王府的府裡有一個做小旦的琪官,一向好好在府,如今竟三五日不見回去,王府的人各處去找,又摸不着他的道路,因此各處察訪,聽這一城內十停人倒有八停人都說,琪官近日和榮國府的賈寶玉相與甚厚。這個琪官謹慎老成,甚合忠順王爺的心境,因此斷斷少不得此人,於是自然派長府官找上榮國府的門要人來了。直到長府官說出,琪官的紅汗巾子就在賈寶玉的腰裡,賈寶玉這才意識到,既連這樣機密事都知道了,大約別的瞞不過他,只好說出了琪官已在東郊離城二十里的紫檀堡置買房舍的事。

琪官本名叫蔣玉涵,是忠順王府的戲子,周遊於王孫公子之間。賈寶玉是在馮紫英家的宴席上認識了仰慕已久的琪官,二人一見如故,爲表明心跡,隨即私下裡悄悄互贈了汗巾子,不料被薛蟠抓到,不依不饒,直到馮紫英出面才勸解開了。當時除了馮紫英,蔣玉涵和賈寶玉,參加宴會的人只有薛蟠和錦香院的妓女雲兒,以及唱曲的小廝。

賈環哪知這些,還好意思在賈蘭的面前賣關子。賈蘭也不捅破,只讓賈環得意去。此時,又聽賈環說道:

“我偷聽到,那個混世魔王招認了,心裡一個激動,想着這傢伙又闖禍了,少不了又是一頓捱打。我一時高興,竟有點兒得意忘形,帶着幾個小廝在大門內一陣亂跑,不想此時老爺已送了長府官出門,我一不小心迎頭撞上了老爺,嚇得骨軟筋酥,趕忙低頭站住。老爺問我野馬一般地跑什麼?又問跟上學的人呢?我見老爺甚怒,突然急中生智,就想讓老爺遷怒到混世魔王的身上,便乘機說了太太屋裡金釧被攆的事,說混世魔王前日在太太屋裡,拉着太太的丫頭金釧,強行要做那個事情,惹得太太遷怒於金釧,就攆了她出去。”

原來,賈環還未說完,就把賈政氣得面如金紙,大叫拿寶玉來,要往書房去了,且喝命說,若是有人來勸,就把這冠帶傢俬,一應就交與他和寶玉過去,免不得做個罪人,把這幾根煩惱鬢毛剃去,尋個乾淨去處自了,也免得上辱先人、下生逆子之罪,又連聲叫人拿寶玉來,拿大棍拿繩來,把門都關上,且說若是有人傳信到裡頭去,立刻打死。賈政如此喝命,衆門客僕從連忙退出,衆小廝們只得齊齊答應着,去找寶玉了。

賈環見狀,早已嚇得一個勁地溜了,躲躲藏藏在此處,一邊僥倖逃脫了賈政的怒火,一邊竊喜把怒火引到了寶玉的身上。賈蘭想着此時的寶玉,恐怕已經在賈政的書房裡捱打了,便要拉賈環一起過去看熱鬧去,誰知賈環竟嚇得直搖頭。賈蘭心想也是,告了狀的惡人哪裡敢出現在公堂之上。然而,賈環似乎看出了賈蘭的想法,於是說道:

“蘭哥兒,你可別小看我了。我不想去熱鬧,不是怕被人知道,是我把金釧被攆的事告訴的父親,我不想去看熱鬧,只是怕父親突然想起我的不是,把我也一齊都打了。更何況,父親又不是頭一次要打那個混世魔王,我才懶得再去瞧這個熱鬧,早就膩了。”

賈蘭聽了,禁不住問道:“不知他上次是因何事被打的?”

“你怎麼把這個都給忘了,兩年前家塾裡的那次,真不記得了?”賈環一臉的鄙視,見賈蘭只是搖搖頭,便一五一十地幫賈蘭回憶了起來。

原來在兩年前,寶玉陪着秦鍾進了賈府家塾的學堂,卻因爲和香憐、玉愛等人關係密切,惹得流言蜚語四起,後來薛蟠進學堂也看上了秦鐘的嫵媚風流,在金榮等人的挑唆下,欲霸佔秦鍾,寶玉不允,薛蟠亦不退讓,因此就鬧得天翻地覆。後來,薛蟠爲了遷就寶玉,索性就不來學堂了,誰知金榮等人還在盯着秦鍾。賈寶玉爲了維護秦,與金榮等人打了一架,當時學堂裡亂作一團,衆人皆知。

大鬧學堂的結果,金榮被逼着下跪道了歉。金榮回家把自己在學堂被羞辱之事告訴了母親,母親雖勸他忍氣吞聲,卻還是轉頭跟金榮的姑姑即璜大奶奶說了。璜大奶奶即賈璜的夫人本想跑到寧國府去興師問罪,但到了賈珍的夫人尤氏那裡就失了氣焰,無功而返。不過,賈珍其實早就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賈珍彙報學堂狀況時,把這件事告訴了賈政,賈寶玉因此捱了一頓打。過後老太太不知怎麼知道了,得知是賈珍向賈政透露了此事,便把賈珍叫去罵了一頓。

賈環說得津津有味,彷佛寶玉捱打的往事就是他最美好的回憶。見賈環說起這些就滔滔不絕沒完沒了起來,賈蘭也不多說,要不然就錯估了寶玉捱打的好戲了,於是果斷地別了賈環,獨自趕去了賈政的書房。

賈蘭還未到賈政的書房,遠遠便聽見了混雜着叫喊和訓斥的聲音,隱約聽得幾個詞,什麼流蕩優伶,什麼表贈私物,什麼逼**婢,還有在家荒疏學業等。賈蘭在書房外面,見衆門客小廝都在門口看熱鬧,索性也加入了他們當中。

“堵起嘴來,着實打死!”賈政喊着,奪過板子來,自己親自狠命的打了起來。寶玉只是嗚嗚的哭,起先覺得打的疼不過還亂嚷亂哭,後來漸漸氣弱聲嘶,哽咽不出。

賈蘭正要進去問候時,卻見後面王夫人扶了一個丫頭過來了,慌得賈蘭和衆門客小廝都避之不及。賈政一見王夫人進來,更加火上澆油,那板子越下去的又狠又快。賈政還欲打時,早被王夫人抱住板子。按寶玉的兩個小廝忙鬆手走開,寶玉早已動彈不得了。

王夫人連忙抱住放聲大哭起來,只見他面白氣弱,底下穿着一條綠紗小衣,一片皆是血漬。禁不住解下汗巾去,由腿看至臀脛,或青或紫,或整或破,竟無一點好處,不覺失聲大哭起“苦命的兒”來。

此時,賈蘭見李紈、王熙鳳及迎春、探春姊妹兩個也都來了。賈蘭走到李紈的跟前,問候了一聲“母親”,隨即跟着一起往書房裡面進去了。

恰時,王夫人因哭出“苦命兒”來,又想起賈珠來,便叫着賈珠哭道:“若有你活着,便死一百個我也不管了!”王夫人哭着賈珠的名字,別人還可,惟有李紈禁不住也抽抽搭搭的哭起來了。賈政聽了,那淚更似走珠一般滾了下來。

直到老太太來了,又亂了半日,衆人才漸漸的散去,賈蘭也扶着剛哭過的李紈回了大觀園的稻香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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