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瞻擡起頭, 傻愣愣的望着裴嶽棠,像是沒有聽懂他剛纔的話。
趙慎琢瞬時望向楊瞻,如果真是韶王的人, 那麼真正指使他偷取雙魚佩的不是唐堪, 而是楊瞻。可是這段時間, 不曾聽到裴嶽棠提及祝東岐口中的公子和韶王半點, 怎麼會突然斷定呢?
裴嶽棠放下筷子, 慢條斯理的說道:“我知道有一夥以祝東岐爲首的人,奉韶王的命令,跟蹤我至此, 想要查到雙魚佩的下落,用以爭奪皇儲之位。現下, 他們已經被鷹天府的人就地解決, 韶王也被聖上責令思過半年。但是我仍舊好奇祝東岐口中的公子是誰, 起初我以爲是唐堪,但前兩日你一夜未歸, 讓我斷定這個人,是你。”
他望着楊瞻,眼睛一眨不眨,看不出絲毫的情緒。
楊瞻擱在膝頭的手慢慢地收緊。
裴嶽棠繼續說道:“我是故意讓你知道葉文武向我求救,故意要你配合在他面前演一齣戲。我確實從未想過要幫他, 因爲在等你出手。”
“裴兄爲何要試探我。”楊瞻的聲音開始微微顫抖。
“因爲我從一開始就沒信任過你, 從沒想過你這個時候到靈武沒有其它目的, 不是唐堪需要借你掩護, 就是你借唐堪接近我。”
話音還未落, 楊瞻的眼睛已經紅了。
裴嶽棠咄咄逼人,“楊兄可有話要說?”
楊瞻縮了下肩膀, 垂下頭不說話。
裴嶽棠倒了兩杯酒,慢悠悠的和趙慎琢一起品嚐。
對楊瞻來說,屋內的寧靜格外的壓抑,眼角餘光可以看到對面緊挨着坐在一起的人,而他,孤零零的坐在這一頭,短短的距離像是隔閡了一個世界。
他向來不怎麼喜歡和人說話,特別是面對父親和裴嶽棠,更是容易變得腦袋裡一片空白。每每要和他們說話,總要將詞句在心中斟酌許多遍,纔敢說出口。還用說那樣的秘密嗎?他真的不知道要怎麼對裴嶽棠解釋,恨不得立刻逃之夭夭,可是腿像生根扎進了地裡,沉重的動彈不得。
“罷了。”裴嶽棠顯得失去了耐心,牽着趙慎琢的手起身,“我會通知鷹天府的人,楊兄好自爲之。”
眼看着兩人踏出門檻,將要雙雙離去,楊瞻不知不覺間額頭已滿是汗水,他猛然跳起來,大喝一聲:“等一下!”
這一喊,趙慎琢先回過頭。
如綁匪頭目如出一轍的嗓音!
“我說,我全都告訴你。”楊瞻捂着臉,連連後退,踢翻了凳子,狀如瘋癲。
裴嶽棠示意趙慎琢在門口等候,自己重新回到屋內,倒了一杯茶遞過去。
楊瞻顫顫巍巍的接過,眼淚終於忍不住了。
“父親確實支持韶王,一心尋找讓韶王立功豎威的機會,而我恰好知道有一樣關係前朝的物件在臨陽侯府上,怕暴露自己身份,於是向唐兄借了別莊做爲秘密據點,然後請人去偷。之後物件意外丟失,我怕惹惱韶王和父親,又怕他們派出的人會傷害你,所以主動要求調任到靈武,暗中查找那東西以及前朝亂黨的動向。”
終於確定綁匪是楊瞻,趙慎琢握緊拳頭,剋制住上前一拳打中他鼻樑的衝動——此時還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
裴嶽棠看楊瞻可憐巴巴,語氣卻絲毫未放軟,又問道:“你是如何比聖上更早知道雙魚佩的?”這一處疑點太大,聖上的眼線怎麼也要比一個尚書的更多更厲害,卻反而叫後者先查到消息?置鷹天府的臉面何在?
楊瞻的身體劇烈地抖動一下,眼中透出深深的恐懼和悲傷。
“……我,在機緣巧合之下知曉的。”
“是嗎?”裴嶽棠蹙眉,目光銳利。
“……是。”他再沒有多餘的勇氣說出那個深埋在心底的秘密——曾親眼目睹裴家人的屍體運出天牢的他,終因憂思過度而亡,再睜開眼時卻發現自己回到七月的某一天。而後瘋狂地找尋辦法,想要先鷹天府一步找出雙魚佩,他必須承認自己存着一部分私心,既想救裴嶽棠又想討好父親和韶王。
所以,他終究再無臉面說出埋藏十年的話,更何況裴嶽棠現在已有深愛之人。
裴嶽棠審視着楊瞻。
前世之時,根本沒有雙魚佩丟失一事,不知哪裡出了差錯。
他想到一個可能,卻覺得沒有和楊瞻證實的必要。他更關心的是楊瞻還知道些什麼,葉文武及其背後的人的動向。
“祝東岐他們失蹤,後來韶王被罰,我明白雙魚佩是絕不可能再回到我手上,於是重心轉移到調查前朝亂黨,正好葉文武送上了門,讓我隱約猜到他有所關聯。葉文武的家人是被我派人擄走的,隨後我暗中叫人送信約葉文武在城外見,逼他說出背後的人。”
“有結果了嗎?”
“有。”楊瞻大大方方的承認,事到如今還有什麼好隱瞞的,“我查到他背後之人目前可能躲在武威郡,乃是前朝尚書僕射,受廢帝託孤的官員。”
“這些情報,你傳回帝都了嗎?”
“尚未,我想等消息確實了再去信。”
裴嶽棠拍拍楊瞻的肩膀,微微一笑,“再接再厲。”
“……”楊瞻一臉詫異。
“消滅這些爲禍蒼生的亂黨,身爲臣子的你我皆有責任。”裴嶽棠又是往常那副平和溫柔的模樣,細聲細語的對楊瞻說道:“多謝楊兄救命之恩,爲報答此恩,你所行之事我不會上奏聖上。後會無期。”說罷,與趙慎琢一道離去。
楊瞻跪坐地上,絕望猛然涌上心頭,不禁掩面痛哭。
兩日後的傍晚,趙慎琢和裴嶽棠出城,喬裝成商販的護衛們此時在城外等着匯合。史應忠拎着糕點來送行,紅素衣也站在裴宅大門前,和趙慎琢說了好一通悄悄話,引得裴嶽棠目光頻頻。
“忠叔放心,有一批人馬順着葉文武這條線去追殺左僕射藉此立功,”裴嶽棠從好不容易分開的趙慎琢和紅素衣身上挪開目光,笑着對站在馬車窗邊的史應忠說道:“你好等着坐收漁翁之利了。”
史應忠喜出望外,“賢侄辛苦了,這盒糕點帶在路上吃。”
“多謝。”裴嶽棠收下糕點,放好簾子,囑咐老童上路。
“剛纔你和紅前輩說什麼呢?”車廂裡只有他和趙慎琢,張口問道。
趙慎琢道:“我請前輩好生盯着楊瞻,等我回來找他算賬。”
裴嶽棠捏了捏趙慎琢的手,在嘴角輕啄一口,“敢欺負我夫人,以及岳丈和丈母孃,算賬的時候帶上我一個。”
趙慎琢抱着手臂,應道:“好好好,到時候你衝第一個。”
裴嶽棠摟住他的腰,親密的靠在一起,“嗯,保準兒比你們任何一個人都跑的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