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盛坊位於城南,是帝都城最有名的酒莊,以釀造的梨花春聞名天下,吸引客人無數。酒莊老闆樂善好施 ,於每日午時在店門口擺攤子施粥。趙慎琢趕到時,施粥結束,他從一名乞丐手裡搶過空碗,假裝還碗在酒莊門口探頭探腦,如他所預想,果然在廊下發現雲大夫的身影。
一粒石子砸在雲大夫的手上,微醺的人下意識的抓緊碗,不讓酒灑出去半分,然後愣愣的望向門口。
趙慎琢打個手勢,雲大夫立刻明白了。
“你怎麼……這副打扮?”雲大夫上下打量他,觀察臉色一番便明白他身體的狀況,二話不說扶着手臂往外走,“你這傷拖不得,我們快走。”
一邊走,趙慎琢一邊低聲道謝。侯爺夫人不在了,雲大夫自然沒有理由繼續留在侯府。他知曉雲大夫好一口酒,放眼整個帝都,唯有梨盛坊最吸引人,所以來碰碰運氣。
二人來到隔壁客棧的房中,雲大夫仔細檢查傷口,站在趙慎琢身後眸色深邃,問道:“怎麼傷的?”
“鷹天府的箭,雲老兄可有辦法醫治?”趙慎琢回過頭去,看到的是一張信心十足的笑臉。
“有我雲晟在,區區小毒,不足入眼。”雲大夫笑得慈祥和藹,轉頭擺弄藥箱裡的瓶瓶罐罐,“幸好你身上的這個藥,延緩了毒性發作,不然就算是我也迴天無術。”
趙慎琢注視着他的動作,一字一句道:“臨陽侯救的我。”
“叮叮噹噹”的瓶罐碰撞聲暫停了一會兒,雲大夫笑道:“你們怎麼又碰上了?我離開侯府前,聽說臨陽侯是裝病,被聖上訓斥一番派到靈武郡去。我看侯府大有文章,你進侯府究竟所爲何事?不會和受傷有關吧?趙老弟,你可別冒險了,沒了你,我自個兒喝酒沒意思。”
“無關。我受表妹之託,姑娘家不願年紀輕輕做寡婦。”趙慎琢閉眼,任由雲大夫爲自己處理傷口,“我欠臨陽侯諸多,需償還他這份恩情。我無其它長處,靈武地處邊疆,險象環生,只盼能護得臨陽侯周全。”
雲大夫的臉上閃過異樣,手上動作沒再停,半晌才接話道:“趙老弟是情義之士。”
“不敢當,多謝雲老兄告訴我臨陽侯去向,否則西北之大,不知該往哪裡找尋。”
雲大夫的笑容裡帶着幾分愧色,“哪裡哪裡,我倆之間要說謝就太見外了。”
“待我從靈武回來,定找雲老兄一醉方休。”趙慎琢猛然張開雙眼,衝雲大夫燦爛一笑。
雲大夫未料得他會突然睜眼,臉上眼中神色來不及收斂,也不知是否叫他看的真切明白。他無聲的嘆口氣,穩穩妥妥的繫好布帶,幫助趙慎琢重新穿好衣服,又拿來一瓶解□□丸,叮囑道:“半個時辰後你先吃一粒,之後需每六個時辰服用一粒,連服七日,萬萬不可斷了。”
趙慎琢接過藥瓶,放在鼻下聞了聞,玩笑道:“其中不乏珍貴藥材,這回欠雲老兄欠大了。”
似乎並未覺察到自己的異樣?雲大夫舒口氣,“再珍貴,不用也是浪費。而且我喜愛趙老弟你,就算把我最寶貴的藥材統統給你也捨得。”
趙慎琢頓時喜笑顏開,攤開手掌。
“好好好,都給你。”雲大夫明白這是什麼意思,毫不吝嗇的從藥箱裡拿出幾瓶東西塞進他手裡,並一一告知了用處。
都是保命解毒的藥丸,當世奇貨。
趙慎琢不與他客氣了,全收進懷中。
也不多言廢話,兩人起身告辭。趙慎琢出了客棧,回頭望去,雲大夫站在窗前張望,他揮手致意,隨後向西走去。等確定雲大夫看不着自己,他快步拐向南邊,從一處廢棄的院落裡取回自己的褡褳,之後出了南城門,直奔悟春湖。
悟春湖畔草木茂盛,四季常綠,猶如生機蓬勃的春日,故而得名。周邊富戶愛在湖邊修建別院,但自從駙馬爺在此建起園子,周邊人家自覺拆除搬離,因此只餘偌大的明徽別莊孤零零的矗立在湖畔。
尚了公主又姓唐的,獨唐堪父親一人。聽張老七說,公主一家至少有三四年不曾來過明徽別莊,平日裡只有幾個奴僕負責打掃。他有個兄弟是其中一人的遠房親戚,有幸留宿一晚,見到那傾國傾城的牡丹花。
趙慎琢遠遠的看到別莊,放慢腳步。
明徽別莊的大門敞着,一個家僕打扮的中年男人正在灑掃臺階。
他動作很慢,掃的很仔細,似乎連最微小的塵埃也不願放過。
趙慎琢正打算上前去,門內出來一人。
約莫二十多歲,目光冷冽如冰霜,着深色衣衫,腰佩長劍。
從腳下來看,武功不弱。
趙慎琢等他與家丁說完話離去,避開家丁的視線,選了一處地方翻牆入內。
其它家丁悠閒的坐在庭院的躺椅上曬太陽聊天,剛洗過的衣衫隨意的搭在架子上晾曬,哪裡有公主府裡的認真嚴謹。幾個人聊到興頭上,絲毫沒有覺察到有人偷偷的溜進他們後面一道院門。
不同於門面上表現出的整潔乾淨,主人常年不光顧的別莊,家丁學會了偷懶,一連幾間屋子都有股淡淡的黴味,傢俱上積着薄薄的一層灰。
趙慎琢憑記憶摸索着,走過兩道院門,來到一處小院。
院子正中栽有幾株牡丹,那銀紅色的花朵開的最爲鮮豔燦爛。
他推開正屋房門,四處打量。地磚、桌椅上沒有灰塵,顯然近期有人住過。
空氣裡不僅有黴味,還有飯菜的味道,這是長時間門窗緊閉悶出來的。
牀榻的一角,不顯眼的位置被人用利器劃出一個粗糙的雲朵圖案。
是娘特意留的。
這裡果真是家人被綁架期間居住的地方。
但是……唐堪真的是綁匪嗎?
與鄭慕棠在一起時情深意切,絕不是作假。可是對臨陽侯懷有那種感情的人,又怎麼會對旁人動情?
有太多的不對勁,可追查下來,全都指向唐堪。
他想起唐堪與楊瞻的談話,一面不能違抗聖命,一面又不想好友出事,夾在中間艱苦掙扎。唐堪也許在御前探聽到什麼消息,但又不方便親自出面,所以找來他保護臨陽侯,那麼他要拿雙魚佩又是何故?
趙慎琢猛然停下腳步,自己怎麼就忽略了雙魚佩與侯府被搜查有關聯的可能呢?
雙魚佩關係整個侯府安危,所以搜府後那個假的雙魚佩才莫名失蹤?
他當即退出屋子,回到見到綁匪頭目的正屋,公主府裡找不到,說不準在這裡會有發現。屋裡也是乾乾淨淨的,還殘留有檀香香氣。一牆之隔,家丁在外面聊天,他在屋內找尋機關暗格。
很快,他發現了柱子上的玄機。耳朵附在木柱上,手指關節輕輕敲擊,他眉頭微微皺起,一手掩住口鼻,一手用力按下木柱一處。
只聽“咔”的一聲,木片彈出,他同時身子往旁邊一歪,躲過三枚長針。
長針無聲落地,黑色的針頭分外顯眼。
再看木柱,內中被掏空,一隻錦盒安放其中。
趙慎琢眯眼觀察錦盒,發現暗紫色花紋的錦緞上有無數針眼大小的孔。他從褡褳裡摸出雲大夫給的藥,倒了些藥汁在錦盒上,無色無味的液體滲透錦緞,忽地那錦緞彷彿活過來,有細微的起伏,接着從那些小孔中鑽出無數只細長的白色小蟲。
那些小蟲扭動幾下後紛紛落地,不動了。
趙慎琢一陣惡寒。
掃除機關,終於可以放心的拿起錦盒。不知怎的,趙慎琢的手有些微的顫抖,打開盒蓋,朝思暮想的雙魚佩正躺在絨布上。
終於可以還給臨陽侯了。
他正要鬆口氣,身後門扇猛地被撞開,三尺劍鋒刺向他的後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