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嶽棠打開門時, 楊瞻正束手無策的看着蹲在地上哭的葉文武。好歹是八品的錄事參軍,又比兩個旁觀者年長,居然就這麼不管不顧的掩面痛哭。
“這是做甚?!”裴嶽棠蹙眉。
楊瞻替葉文武說道:“葉參軍擔心家人安危, 想去家附近看一看, 不知道侯爺有什麼妙計。”
裴嶽棠不耐煩, “我能有什麼妙計……”
話音還沒落下, 葉文武頓時嚎啕大哭, 不停責怪自己行事大意、連累老母妻兒。
裴嶽棠提高聲音道:“若是葉參軍執意哭鬧不止,我便將你丟到府衙,以妖言惑衆爲由叫甄刺史處置你。”
葉文武的身子猛地一顫, 不可置信的瞪着臨陽侯,“你……你怎麼能?!”
“爲什麼不能?”裴嶽棠冷聲道, 目光寒如冰霜, “你如此, 與叫我去送死有何異?不如將你交給甄刺史,判清是非黑白。”
葉文武爲自己辯解道:“侯爺, 我絕沒有那樣的意思!”
裴嶽棠甩手要走,“那你暫且回屋待着,我會將此事上奏,讓他們想辦法幫你。”
不想,葉文武飛撲上來, 死死抱住裴嶽棠的大腿。
楊瞻看不下去, 拽住他胳膊, 勸道:“你這般胡鬧, 不成體統, 又與你無益,不如先回屋歇一歇, 將臉上血跡擦去。此事非同小可,侯爺又只是沒有實權的司馬,他一時也不可能拿出辦法呀?葉參軍,放眼當下您能求助的唯有侯爺,卻也不能強人所難。”
裴嶽棠低頭看着上好料子做成的衣袍沾染上葉文武臉上的血淚,臉色陰沉沉,眸中似要噴出殺人的火光,“葉參軍還是先考慮考慮,如何用你微薄的俸祿,賠償我這件衣服吧。我估摸着,你五年的俸祿勉強夠了。”
葉文武嚇得丟開臨陽侯的大腿,抱着頭不說話。
裴嶽棠對楊瞻微微搖頭,又道:“雲大夫有方法醫治內子,多虧了楊兄找到他,感激之情難以言表。來日定重謝楊兄。另有一事想問,楊兄負責靈武兵馬,近日刺史可有派兵前往鳴沙?”
楊兄客氣兩句,才答道:“沒有,所有軍馬都在兵營中,我昨日才調集所有人操練。裴兄何出此問?”
裴嶽棠搖搖頭,“聽了些風言風語,隨便問問。沒有別的事,不敢繼續耽擱楊兄。”言罷,重重的關上院門。
這副架勢,頗像個任性蠻橫的紈絝子弟。
楊瞻搖頭嘆氣,對葉文武道:“你真覺得他能幫你?”他慢慢地俯下身,湊到他耳邊,“家父乃兵部尚書,更能幫到你。”
葉文武擡頭看着楊瞻,眼神從呆滯逐漸有了光彩。
楊瞻和善的笑呵呵,“我和裴兄同窗多年,一路來與他分憂解難,此事也不算難,葉參軍若是信任,不如我想辦法帶你見見家人,若有機會,將他們送至安全的地方。”
葉文武激動的說不出話來,繞着楊瞻打轉了半天,平復下心情,問道:“楊參軍真的願意幫我?原諒我小人之心……你,你不會向甄赫告密吧?”
“裴兄信任你,我便信任你。”楊瞻拍拍他肩膀,聲音又放柔了幾分,“裴兄知道你的情況,我也不多問,只想辦法確認你家人安危。”
葉文武慚愧的低下頭,“多謝楊兄。”
楊瞻帶他回前面院落裡的客房,“不過我與葉參軍家人不相識,怕他們誤會,不知葉參軍可有什麼信物交託?”
葉文武腳步頓了頓,在身上摸索一番,最後拿出一樣刻有牛的玉佩,“這是生肖玉佩,我娘子知曉的。”
楊瞻小心翼翼的接過玉佩,“葉參軍放心,我這兩日便給你消息,也請你耐心等待,莫要再打擾裴兄了。他畢竟過慣了錦衣玉食的日子,還是不要叫他冒險了。”
“好好好。”葉文武連連答應。
楊瞻略略欠身,告辭離開。
外面的腳步聲遠去,裴嶽棠這才從門後回到屋中,笑着對趙慎琢說道:“葉文武找了楊瞻幫忙,
我們可以歇會兒了。”他又取了倉庫的鑰匙,“既然夫人康復有望,我也該去忠記糕餅鋪謝謝人家一番好意。”
趙慎琢盯着他,偷偷的深吸一口氣,請雲大夫先出去,“侯爺,我有話對你說。”
裴嶽棠提着鑰匙,不解的看着雲大夫丟下意味深長的一眼,出去之後居然還帶上了房門。再看向趙慎琢,清秀乾淨的臉龐上是嚴肅的神色,但是從細微之處看得出他有點兒緊張。
趙慎琢確實緊張,額頭上似乎冒出了一層細汗。
話到舌尖,轉了幾圈卻始終說不出口,他害怕,第一次無法抑制的害怕。
裴嶽棠一臉好奇之色,走過來掏出帕子,“一會兒我叫阿京弄點冰塊放在屋子裡,到了傍晚門窗也都開開來,透透氣。來,擦把臉。”
溫柔的目光,關切的神色,一如既往。
趙慎琢卻不敢動。
當謊言即將大白,他才真切的感受到那種由心底而生的恐懼。
怕眼前的人,怕現在的生活消失。
他清楚自己爲何會這樣。
如果隱藏秘密,也許能使現在的情形繼續延續下去。
但是他卻不願意再欺騙裴嶽棠,愧疚感並沒有隨着一路保護而消減,甚至隨着相處的時間越來越長,彷彿是茂盛生長的藤蔓,將身體與心越勒越緊,緊到終將一切毀滅。
他逐漸看清了自己的心,所以必須說出來,無論結果。
趙慎琢堅定了心神,正要開口,卻聽外面響起紅素衣的聲音。
“侯爺,宅子外面又多了幾個監視的人……咦,大白天還關着門?奴家還是走罷。”
裴嶽棠一愣,繼而笑出聲,明亮的眸子望向趙慎琢,“阿慎有什麼要對我說的?”
“沒有。”被剛纔那麼一打岔,積攢起的勇氣瞬時又沒了,趙慎琢捏了捏眉心,自己何至於這樣扭捏。
“那我出門去,一會兒回來。”裴嶽棠將帕子塞進他手中,轉身出門。
趙慎琢握着那方帕子,看着裴嶽棠已經走到門前,不知怎的,心中的話脫口而出——
“當初與你拜堂成親的人,不是鍾寶瑾,而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