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人如此無禮?!”佟仁秋怒喝一聲,驚得屋內衆人齊齊望過來。
“對,對不起。”雲大夫眨巴眨巴眼睛,目露驚慌之色,渾身篩糠似的抖個不停。
佟仁秋忙低頭檢查官服,除了胸口處衣料有些皺巴巴的外,沒有半點損壞。他剛纔以爲東西被翻找出來,侯府有人打算與自己同歸於盡,驚出一頭冷汗,再瞪着面前發須花白的老頭,氣不打一處來,正準備指桑罵槐的呵斥幾句,忽覺手心裡多了一樣東西。
“佟府尹,小人知錯了,求您饒了小人。”雲大夫趴在地上,連連磕頭。
佟仁秋再一仔細打量老頭,發覺有幾分眼熟,卻又想不起曾在何處見過,聯想到手中多出的東西,再看看全部迴歸的人馬,不耐煩的揮揮手,“滾一邊兒去,別擋着本官的路。”
雲大夫忙不迭地縮到門的一邊去。
“情況如何?”佟仁秋幾乎不抱希望問鷹天府的人。
那人搖搖頭,沒說話。
看樣子是什麼都沒有搜出來,奇也怪哉,情報竟是頭一次出錯。
佟仁秋恨恨的回頭掃一眼侯府衆人,可惜想要的東西沒有,他發作不了,只得自己忍着這口氣,不得已向臨陽侯作揖,“搜查完畢,下官告辭了。另外,守衛再侯府外圍的官兵,下官也會下令撤走,爲保家宅平安,請侯爺謹慎安排護院。”
侯府大門打開一條縫,這些人分幾批依次離開,顯然不想驚擾到外面的無關人等。
人一走乾淨,侯府上下頓時有種烏雲散盡見月明的感覺,個個拍胸舒氣,相望的目光中滿是歡喜。
趙慎琢望着他們,也由衷感到高興。
雖然綁匪有妥當的後續安排,但總歸還是希望不要發生任何不幸。
衆人互相說了些安慰的話,商量着大難過後,要擺個家宴吃喝一番,另外給祖先上柱香,保佑子孫平安什麼的。只要合情合理,裴老夫人一一應了他們。
趁着興致商議完大概的安排,衆人先回散去。
裴老夫人特意留下兒媳婦安慰幾句,知道年輕的姑娘見到漂亮的首飾衣服會高興些,讓譚媽媽去準備。趙慎琢故意表現的心不在焉,草草的致謝。裴老夫人以爲他還未從驚嚇中緩過神來,要裴嶽棠好生照顧。
回到秋陽院,趙慎琢繼續找藉口回屋睡覺,裴嶽棠出去了一會兒很快回來,手裡端着一碟桂花紅豆糕。
趙慎琢默默的看着他倒茶。
裴嶽棠道:“從前讀書達不到父親的要求,少不了一頓訓斥。那時年紀小覺得委屈沮喪,爲第二日的考驗而惶惶不安,娘便會親手做一盤桂花紅豆糕給我,吃了甜絲絲的紅豆糕,心情也會變得好很多。寶瑾,來試試吧。”
略有些幼稚的話語,包含着濃厚的心意。趙慎琢明白,卻搖搖頭:“寶瑾不愛吃甜食。”
他有意說謊,想爲今晚的離開做鋪墊。
鍾寶瑾受不得侯府連日遭遇,生怕惹禍上身於是偷偷離開。
也許是個好原由。
“是嗎?”裴嶽棠笑了笑。
“是。”趙慎琢面露睏意,“侯爺,寶瑾想睡一會兒,作用會比吃甜食好許多。”
“好。”裴嶽棠沒有再多言一字半句,端着糕點出去了。
屋門關緊,趙慎琢開始整理東西,將屬於自己的全裝進褡褳裡,鍾寶瑾的那幾箱衣物收拾整整齊齊的放在原處。考慮到臨陽侯有可能撕了那封派不上用場的休書,他自己得準備一封和離的文書。
研好墨,趙慎琢捏了捏眉心,要模仿女子秀麗的字跡着實有些難,可惜青芸已經不會回來了。
咬着筆桿醞釀了一會兒,他開始一筆一劃的盡力將字寫的秀氣些,稍有不盡人意之處便揉成一團重寫,寥寥幾句話竟是用了他將近半個時辰,最後蓋上鍾寶瑾的印鑑,仔細的摺好塞進信封裡,上面壓着裴老夫人給的傳家玉鐲、滄海洞簫和鍾寶瑾的那隻玉扳指,怕不顯眼,露出“臨陽侯親啓”的字樣。
把裝了東西的褡褳塞進牀底,趙慎琢和衣躺在牀上,他沒敢睡覺養神,畢竟五月十八還沒完全過去,誰會知道接下來能整出什麼幺蛾子,只要臨陽侯還待在院子裡就好。
不知過了多久,素緗在外面敲門說是午飯準備好了,他裝睡不答應。丫鬟敲了兩下,知趣的走了。
午後,他聽見外面進來一個陌生的腳步。
雖然待的時間短,但他知道秋陽院不是一般下人、護院可以進來的,不由地支起耳朵傾聽。
輕輕的叩門聲後,傳來屋門關閉的聲音,可以聽得出有幾分刻意放輕的意思。
臨陽侯的秘密。
趙慎琢的目光從窗紙轉向牀帳,他只負責保護臨陽侯的安危,不負責探聽他的秘密。
此刻,書房內。裴嶽棠臨窗而坐,微風拂面卻吹不開微蹙的眉頭,官府的人馬早已離去不代表此事已了,一些事仿若烏雲盤踞在心頭,沉重壓抑又久久無法消散。杯中澄黃的茶水映着他的臉,更讓他恍然如夢,覺得一切如同杯中水,會頃刻消散。
一名相貌普通、着灰色衣衫的年輕男子低聲向他稟告,臨末奉上一封信。
裴嶽棠接過信,抽出厚厚一沓紙,首張是一副畫像,標有姓名的一角被按在他的拇指下,只露出殘缺不全的橫豎。
“是……”他自言自語,繼續翻看。
每一張紙上各密密麻麻的詳細記錄着一件事,他越看,目光中越是多一份詫異。
待看完最後一張紙上所記載的內容,他隨手丟進火盆中,閉眼沉思。
年輕男子知曉沒有其它吩咐,安安靜靜的退下。
趙慎琢又聽到開門的聲音和離去的腳步,之後秋陽院裡又恢復寧靜,偶爾有丫鬟低低的笑聲從廊下傳來,輕鬆愉悅,毫無午前時的沉重,似乎搜府帶來的陰霾已悄然散的一乾二淨。
到掌燈時分,趙慎琢裝作剛剛睡醒,一邊揉着眼睛一邊打開房門。素緗欣喜的跑上前來,“夫人,晚飯已經準備好了,現在吃嗎?”
“好。”裝異常也得適可而止。
正巧裴嶽棠從書房出來,望過來的目光在橙黃的燈火下,溫暖如初。
眼看着五月十八這一天不剩幾個時辰了。
真好。
趙慎琢揚了揚脣角,撇過頭去。
丫鬟們送上熱騰騰的飯菜,裴嶽棠在趙慎琢身邊坐下,仔細的瞧着他的臉色,關心的問道:“寶瑾白日裡睡的可好?”
“好。”趙慎琢垂下眼簾,表現出幾分心虛讓臨陽侯看。
裴嶽棠沒有繼續說話,等飯菜吃的快差不多,突然感嘆道:“寶瑾可有後悔嫁於我?”
趙慎琢面無表情的說道:“父母之命不敢違背。”
“是麼?”裴嶽棠笑了笑,擱下碗筷,手準備搭上趙慎琢的肩膀,卻在半途又落回膝頭,“我思忖着要向寶瑾賠罪,你看你喜歡什麼。”他招了招手,素丹捧上來的正是那隻百寶箱。
趙慎琢擡眼時,箱子已經打開放在面前,裴嶽棠笑意深深的望着他,“這裡不合眼的話,我們飯後去庫裡挑一挑。今日,我便是想讓寶瑾笑一笑。”
目光無意識的一掃,趙慎琢眼皮頓時一跳。
假的雙魚佩不見了。
臨陽侯沒有發現那是假的嗎?
不,不可能。若是眼盲還有幾分勝算,但現在當真騙得過那雙明亮的眼睛?
已然懷疑他,在試探了?
趙慎琢不動聲色,隨手拿了一樣小硯臺,隨後擡頭對裴嶽棠露出微笑,“多謝侯爺。”
裴嶽棠擡手合上蓋子,素丹上前搬走百寶箱。
“寶瑾笑的時候,美豔動人。”
“……”趙慎琢謹慎的扮演害羞的模樣,幸好子時一過他便能走,否則再在臨陽侯府待下去,不知會出怎樣的變故。
吃過飯,照例在庭院裡散步,接着各回各屋,各做各的事。
趙慎琢將硯臺與玉鐲洞簫放在一處,梳洗時亦安放好首飾,然後他躺在牀上等,等到萬籟俱寂,等到牀頭的燭光明滅掙扎幾下,最終化爲一縷輕煙。
子時早已過去,趙慎琢翻身下牀,輕手輕腳的穿上自己原本的男裝,頓覺輕鬆了不少,最後把褡褳往肩膀上一搭,趁着最後一盞燈,點燃了手裡小小的一團東西。
那東西里有星星點點的火光,卻不燙手,散發出嫋嫋煙霧。他跳到窗邊,小心的推開一道縫隙,果不其然,素丹就守在廊下,深沉的黑夜裡目光如炬。
他將火光已滅的那東西丟出窗外,不消片刻,素丹倚着廊柱沉沉睡去。
趙慎琢屏氣凝神又等待片刻,那東西是師父教授給他,威力驚人,能使整個秋陽院的人在嗅到那一絲淡雅香氣的東西,昏睡過去,任雷鳴電閃也不醒,但效果保持的時間不長,只有一刻,至少足夠他離開侯府,逃得無影無蹤。
最後看一眼門扇緊閉的書房,趙慎琢頭也不回的踏入夜色。
雖然現在不必爲因自己的離去會導致臨陽侯病情加重而擔憂,但他心頭的愧疚絲毫沒有減弱。
他還會回來,原物奉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