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花轎裡的新娘子很不耐煩的翹起二郎腿,扯下紅蓋頭來,以手爲扇一頓猛扇風。
精緻的妝容,柳眉紅脣,鳳眼含情,好一個美人兒,但是……
豎起的衣領恰恰好遮住了脖頸上的微微凸起。
再看這坐姿架勢,穿着紅衣紅裙的新娘子分明是個男人。
趙慎琢悄悄的扯開簾子往外看,只見前方紅衣搖擺,花飄漫天,感覺這已經走了好久,卻遲遲不見臨陽侯府的大門。
他有些煩躁,覺得渾身上下快冒出火苗來,稍稍扯了扯衣領。
爲了救全家人性命,他不得不去臨陽侯府偷取一樣寶物。
縱然在入夜後,如入無人之境搜查過整個侯府,而白天假扮過雜役搜過夜裡看不清的地方,但是嘗試過各種辦法之後,仍一無所獲。在經過改朝換代的動盪後,現在的富戶藏寶物的地方越來越難以想到。
最後,他尋得一條路——
表妹自小與臨陽侯爺定親,但另有心愛之人,正爲如何逃婚而憂愁。而這個臨陽侯裴嶽棠年少時得了一場大病,自此雙目失明、體虛畏寒,連洞房花燭都上不了陣。
再說這個裴家,早些年協助當今天子謀得皇位,乃是開國功臣、權貴之家。可惜到了裴嶽棠這一輩,除了響噹噹的爵位名頭外,再無其它。府裡的人也不多,幾個依附的親戚,還有裴嶽棠的親孃,目前掌管着家中大大小小的事務,不過麼老人家年紀大了,指望着新媳婦娶進門,好儘快的交託掌家重任。
兩個人一拍即合,表妹遠走高飛,他假扮新娘進入侯府。
趙慎琢猛吸了兩口氣,鎮定了心神。
轎子外,傳來人們歡喜的話語聲。
“快看快看,侯府要到了。”
“誒,不知道侯爺是否親自來拜堂呢?雖說身有殘疾可惜的很,但據說相貌是一等一的風流英俊,真想好好看一看呢。”
“唉,”有人的聲音猛地降低了,但趙慎琢生來一對千里耳,在一干嘈雜的吹奏聲中依然能辨聽清楚,“可是臨陽侯那副身子還不知能撐多久呢,這鐘家的小姐嫁進去,和守活寡有什麼區別?要我說,有點人性的人家就該退了婚事,別坑害了姑娘一輩子。”
“得了得了,你少說兩句,人家侯府的事哪裡輪得到你操心?”
從新娘子的表哥這個身份看來,路人的話說的半點沒錯。但是入無辜之人府上行竊,也不清白。趙慎琢心中有愧,備下的補償不知是否彌補得了裴家,但時下諸多問題只能拋卻腦後,因爲即將到達侯府,他必須全神貫注的來演好這場戲,不露出絲毫破綻。
爲了扮演好鍾家大小姐的身份,他昨天晚上還在帝都最有名的戲班子裡,同男旦學習女子的儀態和說話的腔調——在某一個行當幹久了,他凡事都力求一個完美無缺。
他承認這是病,得治。
但治不治什麼的,等有沒有命活下來再說吧。
花轎停在侯府門前,下人們點燃了鞭炮,在一陣陣喜慶的炸響聲中,四周飄散開裊繞不絕的輕煙,圍觀的百姓們看到一人由侍從攙扶着自煙幕後走出,仿若來自九天之外的謫仙,俊雅端方,步履從容穩健,若不是臉上稍顯病態,誰會知道那是一個一隻腳已經踏進棺材的病癆鬼呢?
不少人看呆了眼,但趙慎琢並不知情。
他先前扮作送菜的農戶,混進過侯府一次,卻不曾見過臨陽侯的真面目。
此時,他更不知道裴嶽棠竟然親自來迎新娘子拜堂。
裴嶽棠由侍從扶着走到花轎前,喜娘掀起簾子,隨後將紅豔豔的綢緞的兩頭各塞到新人的手中。趙慎琢隱隱約約的看到一個比自己高出不少的身影在面前晃,他以爲是代侯爺拜堂的人,順從的跟隨着紅綢的牽引,邁入侯府大門。
禮畢後,趙慎琢被帶入洞房,從鍾家帶來的丫鬟青芸透過門縫張望了好一會兒後,躡手躡腳的回到牀前,一邊撫着自己的胸口一邊長長的舒口氣。
“表少爺知不知道,和您拜堂行禮的人是臨陽侯?”
“誒?!”趙慎琢一把扯掉頭上的紅蓋頭,驚詫道:“他臉色如何?身體看着如何?”
青芸答道:“一路上都得由侍從攙扶着才行,畢竟眼睛看不見呀。依我的經驗來看,侯爺的臉上肯定抹了胭脂,讓氣色看起來不錯。”
趙慎琢揚了揚眉角,“這你都能看出來。”
“嘻嘻。”青芸沒大沒小的捏了捏趙慎琢的臉頰,“我是誰呀?您看,您的妝容還是我畫的呢,保準兒誰都看不出您是個男的。”
趙慎琢避開她的手,“這就好,等我們一拿到東西就趕緊走。”
青芸點點頭,自從知道小姐和表少爺的打算,她沒有一日能安下心來,只盼着早日離開侯府,過安穩日子。萬幸改朝換代之後,許多高門貴胄漸漸的衰敗,鍾家便是其中之一,如今已經不剩什麼人了,天南海北的零散各地。等她們逃之夭夭,小姐早已不知去了何方,憑裴家的勢力,想找也找不到了。到時候八成爲了臉面,編個諸如“侯爺夫人突染重病”之類的謊話騙騙外人,此事就這麼揭過去了。
可是……她注意到表少爺的神色——安然之中透出幾分猶疑,似乎有心事。
難不成他自己對此事沒十足的把握?
“表少爺,您有把握我們能安全離開吧?”她不得不多嘴問一句。
趙慎琢沒有答話只是點頭,目光在屋內陳設上飄忽了一陣子。
青雲鬆口氣,只要能安全離開就好,表少爺的煩心事她可沒多餘的心思和能耐幫忙。
兩個人摸了點東西吃喝聊天,等着時辰差不多了再開始行動。
誰料想眼看天色漸漸沉下去,院門前忽地想起喜氣洋洋的喧鬧聲,青芸透過門縫瞧見被人羣簇擁在當中的紅衣男子,大驚失色,回頭對趙慎琢小聲說道:“侯爺來了!難不成病成這般模樣了,還想硬上,好給他們裴家留下香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