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猛
餘至瑤知道宋逸臣的朋友必有來路,但是佯裝不知。知道也罷,不知也罷,這個忙總是要幫的。他救過宋逸臣的命,宋逸臣也救過他的命,這個,就叫做過命交情。
在他的安排下,宋逸臣將朋友送上了一艘貨船。船上棉紗都是餘家工廠的出品,那位朋友往貨艙裡一躲,安安然然的便是離開了碼頭。
宋逸臣回到餘公館,又要向餘至瑤道謝。餘至瑤卻是把他叫進樓上書房,關了房門低聲說道:“逸臣,我知道你是個有血氣的人,可如今天津衛已經是日本人的世界,所以……”
沒等他把話說完,宋逸臣就瞭然的笑了:“二爺,我知道。我會小心。”
餘至瑤的本意不是讓他小心,而是想讓他關起門來好好過日子。可是話到嘴邊留一半,他覺得宋逸臣不像是個聽話的人,也就沒有深入多說。
“你懂就好。”他最後說道:“你是有家有室的人,太太女兒都靠着你。你跟了我六七年,我也是把你當兄弟看,離不開你。”
宋逸臣點了點頭,彷彿是有點感動了,低着頭答道:“哎!”
如此過了六七天,餘至瑤這邊安然無恙,何殿英卻是火燒了眉毛——張希誠不見了!
好端端的一個大活人,特務們眼看着他在一天清晨上了宋逸臣的汽車。可是接下來就跟丟了,再也找不到張希誠了。
何殿英氣急敗壞,把手下幾位頭頭腦腦叫到面前,指着鼻子挨個臭罵。張希誠不是第一次進天津了,每次都是隻聞其聲不見其人,這回總算是盯上了活的,正擬着抓住機會立一大功,結果活人竟在眼皮底下消失,到時香川次郎問起來,自己怎麼有臉作答?
何殿英把消息壓了下來,號令手下特務繼續去找。如此天翻地覆的找了小半個月,何殿英終於承認這人是徹底蒸發了。
何殿英找到香川次郎,要求軍部去和英租界警務處聯繫,立刻逮捕反日分子宋逸臣——抓不到張希誠,就抓宋逸臣!
香川次郎一聽何殿英把張希誠跟丟了,恨不能大罵一聲八嘎。把兄弟歸把兄弟,他和把兄弟關係好,並不意味着他可以縱容把兄弟無限度的犯蠢。
英租界警務處並不肯和日本軍部合作。換言之,英國人沒有看出宋逸臣哪裡危險,所以不肯逮捕此人。
警務處不動手,香川次郎也只有乾瞪眼的份兒。何殿英略一尋思,便知道其中有些貓膩——英國人是犯不上和日本人對着幹的,必是有人從中保護了宋逸臣,而餘至瑤獨霸英租界這麼多年,這點面子肯定會有。
一個電話打去餘公館,他對着話筒告訴餘至瑤:“二爺,別跟着添亂好不好?那個姓宋的不能留,留下來遲早是要出事的!趁着現在還沒牽連到你,你趕緊和他撇清關係吧!”
餘至瑤用懵懂的語氣反問:“什麼?”
何殿英繼續說道:“你少對我裝傻,我害誰也不會害你!宋逸臣剛把個反日分子送出了天津衛,你知不知道?軍部從上到下都在關注這件事情,牽扯進去的誰也逃不了!如果再不把宋逸臣緝拿歸案,我告訴你二爺,我這個特務隊長的位置,恐怕就要讓賢了!”
餘至瑤答道:“不做官,也很好。反正你也不指望俸祿生活。”
何殿英聽聞此言,當即冷笑一聲:“二爺,別這麼氣我,行不行?”
餘至瑤果然清了清喉嚨,正經說道:“小薄荷,顧佔海已經是冤死在牢裡了,我不和你計較。宋逸臣鞍前馬後的跟了我這麼多年,我不能不保。”
何殿英聽了這話,忽然怒氣勃發:“你倒是很講兄弟義氣,一個顧佔海就能讓你念念不忘。可我的兄弟當年也讓宋逸臣殺了個七零八落,這怎麼算?那天夜裡他開槍追着我打,你知不知道?!”
此言一出,他的耳邊沉默了一瞬。
隨即餘至瑤輕聲問道:“那天夜裡,哪天夜裡?”
何殿英不假思索的答道:“還有哪天?就是我開車軋你那天——”
話沒說完,他忽然心中一驚,感覺自己此刻的回答已是大錯特錯。
餘至瑤在電話裡輕輕笑了一聲,緊接着“咔噠”一聲輕響,電話被掛斷了。
既然不能明着逮捕宋逸臣,何殿英只好另換招數,想要把宋逸臣綁出英租界。幾名身手頂好的特務日夜尾隨着宋逸臣,好容易在一天傍晚找到了機會——當時宋逸臣帶着小太太從瑤光飯店的後門走了出來,身邊只跟了一名汽車伕。特務們逡巡了一個多月,終於等到眼下時刻,自然不能放過。一擁而上的衝上前去,他們動手的動手,掏槍的掏槍,小太太挺着大肚皮,穿着高跟鞋,嚇的嗷一嗓子坐到地上,隨即一聲接一聲,立刻就不是正經動靜了。
宋逸臣一見太太受驚,氣的當胸一腳踢開前方特務,隨即拔出手槍,口中大喝:“我j□j娘!”
然後他就扣了扳機,一槍打倒了兩名特務。其餘特務沒想到他的反應如此激烈,幾乎嚇了一跳,下意識的一邊拔槍一邊後退。宋逸臣打起仗來一貫是隻攻不守,這時便是舉起手槍,一路追着射擊。
特務們嚇壞了,又不敢在英租界大肆開槍,只能是頭也不回的發足狂奔。他們在前邊跑,宋逸臣就在後邊追,一直追了兩條大街。宋逸臣恨透了這些人,可是一上大街,他也不敢繼續用槍。轉過街口經過一家熟食鋪子,他見鋪外墩子上放着一把大菜刀,順手就抄了起來。這時一名落後特務回頭看了一眼,只見宋逸臣越追越快,手中又添了一把鋒利無匹的大菜刀,便是魂飛魄散,大聲喊道:“巡捕,巡捕!救命啊,殺人啦!”
巡捕及時趕來,把宋逸臣和特務們一起逮進巡捕房裡了。
一番審訊過後,宋逸臣理直氣壯的得到釋放。特務們則是垂頭喪氣的坐在長凳上,等着憲兵隊派人過來說話。
宋逸臣走過一條大街,把大菜刀還回了熟食鋪子。他的汽車迎面開來,正是汽車伕得到消息,來接他了。
“太太進了醫院。”汽車伕告訴他:“好像那一下子,摔得挺重。”
宋逸臣坐上汽車:“那倆受傷的特務呢?”
汽車伕一邊調轉車頭,一邊小聲答道:“綁到地窖裡去了。”
宋逸臣趕到醫院,得知太太流產了——是個小女孩,模樣都大概長成了。
他不懂得心疼女人,潦草看了太太一眼,然後轉身就走。悄沒聲息的進了瑤光飯店後面的地下室中,他花了一夜的工夫,把兩名特務很細緻的打死了。
這樁事情上了租界報紙,經過記者一支妙筆,幾乎渲染成了笑話。至於那兩名失了蹤的特務,因爲人證物證俱無,所以也是無從找起。
何殿英徹底的焦頭爛額了,可是除了綁架暗殺之外,也是無計可施——宋逸臣躲在租界,宛如身在異國。日本人的權力,管不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