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依舊紛飛,亭中炭火燒地也旺,只偶爾有涼風吹進來,帶着一絲絲寒意。
在清塵看不見的地方,握瑜緊緊地抓着懷瑾的手,咬着嘴脣,似乎在強忍着什麼,如果不是蕭逸和懷瑾的輪流告誡,她早就把事情向清塵和盤托出。
“你說的三件事,我已經做了一件,剩下的事情呢?該不會……也是吃什麼東西吧?”清塵看着蕭逸,繼續問着。
“那倒不是。”蕭逸搖了搖頭,說道,“第二件事,是我想聽你彈琴。因爲……往日只見你的舞姿,卻從未聽你彈過琴,今日趁着雪景,不如好好彈一曲?”
“這有何難?”清塵笑着,然後說道,“只可惜現在無琴,恐怕只能等回去以後了。”
“無妨。”蕭逸說道,“趙旭,去把那架琴拿來。”
趙旭領命而去,施展輕功,很快就不見了蹤影,不過半盞茶的功夫,卻見趙旭手中抱着琴,又出現在清塵的眼前。
懷瑾和握瑜很自然地收了桌上的棋盤,讓趙旭把琴放在桌上,揭開覆蓋在琴上面的布,一架古老卻保存完好的琴便出現在清塵的眼前。
“是月牙琴。”清塵看着眼前明顯不俗的名琴,眼中透着驚喜,“昔年只聽說月牙琴現世,卻被一個神秘人以高價埋下,從此不知所蹤,卻沒想到失傳已久的月牙琴竟然會在你的手中。”
“當年那個神秘人就是我,買下月牙琴,本就是要送給你的,可惜……還沒來得及,便發生了這樣的變故,如今能再送到你手中,也算不辜負我一番心思。”蕭逸解釋着。
“這雙手,從來都是拿劍殺人,何曾有過撥弄琴絃的悠然?蕭逸,你給我的不只是這架月牙琴,還有一種曾經我求而不得的安寧。”清塵低頭說着,看着自己的雙手,似乎想到了昔年跟隨蕭凌在戰場上廝殺的日子。
她殺人無數,不過都是爲了幫助蕭凌奪得帝位,所以她放棄了自己最想過的生活,放棄了自己夢寐以求的恬靜和悠然。可如今,重生一世,蕭逸竟然將她心中所想,慢慢實現。
思及此,清塵不再猶豫,坐在桌前,手指輕輕撫弄着琴絃,片刻之後,清靈動聽的琴音從她的指間傾瀉而出,潺潺如流水,賞心悅目,心曠神怡。
清塵的琴音與舞姿一樣,醉人心魂,讓人一聽,便如同墜入仙境,淪陷其中,忘卻煩惱和憂愁,只想在這琴音中沉淪。
看着眼前紛飛的雪,想到如今這一切都是蕭逸爲她帶來的,心中便涌起一絲柔軟。
琴音瞬間變了音符,十指在琴絃上翻飛,朱脣輕啓,一曲清歌隨着悠揚的琴聲飄飛而出,落在蕭逸的耳中,他知道,那是清塵唱給他的。
屬於他的,獨一無二,因爲昔日的葉傾城,並沒有爲蕭凌唱過歌。
應裁此歌半闕,煮酒以伴白雪。
謝君曾共霜雪,不辭生死長約。
應有清笛吹夜,此五音當凜冽。
一杯當敬明月,照此後影孤絕。
……
十分應景的一首歌,從清塵清麗的嗓音中飄出,撼動着每個人的心。所有人都在想,如果沒有蕭逸身上的毒,如果兩人不是要經歷接下來的生離死別,或許……一切就完美了。
就連躲在暗處的風晞然,心也在隱隱地痛着,蕭逸和沐清塵之間說不清道不明的緣分,難道就要戛然而止了嗎?清塵還未享受過一天安寧的日子,若是以後的歲月裡,沒有蕭逸的陪伴,清塵的漫漫生命,又該如何?
“清塵,答應我第三件事,便是……好好活着……”
蕭逸站在清塵的背後,看着柔順的髮絲很自然地在清塵身後垂下,心中的柔情一閃而過,落在心底最深的角落。
他的口中,吐出這樣一句話,當最後四個字說出口的時候,清塵心中忽然閃過某種不好的預感,歌聲消弭,琴音停止,驀然轉身,卻正好看見蕭逸緩緩倒下的身體,和胸前那妖嬈奪目的血色。
霎時間,清塵臉色蒼白,身體不由自主地僵硬,腳步也像灌了鉛一樣,怎樣都邁不出去。
“主子……”
趙旭眼疾手快地扶住即將倒在地上的蕭逸,顫抖着雙手,臉上滿是隱忍,就連明日,也爲此動容,因爲他跟隨在清塵身邊這麼長時間,看着蕭逸和清塵之間從疏離到默契,看着蕭逸從那個世無其二的俊美男子,走到今日這一步……
如果到了此刻,清塵還看不明白這一切,那她就白活了這麼多年。
原來,蕭逸的內傷一直沒有好,他身上的毒越來越猖獗,直到再也壓不住,就算有風晞然,也阻擋不了這二十幾年的毒素在他的身體裡噴薄而出。
“爲什麼要騙我呢?說出來,我們一起面對不好嗎?”良久之後,清塵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走到蕭逸的身邊,低聲說着。
“樓主……”明日的眼中盡是擔心,想說什麼,卻發現無法開口。
“你們都知道是不是?趙旭知道,懷瑾知道,你知道,甚至連握瑜都知道!可你們都瞞着我,和他一起瞞着我!我信你們,我信他,所以我以爲他真的沒事,可是你們……卻聯合起來騙了我……”清塵不知道還能說什麼,只是語無倫次地說出這幾句話。
“樓主,對不起,我們不是故意要瞞着你的,只是……皇上這樣請求,我們不得不答應。”懷瑾深吸一口氣,走到清塵的身邊,扶着她搖搖欲墜的身體,說道,“他那樣驕傲的人,卻在我們這些做屬下的人面前低頭請求,我們又怎麼忍心不答應?”
“你老實告訴我,他到底怎麼樣?還有沒有救?”清塵看着陷入昏迷的蕭逸,開口問着。
“我沒有辦法,但說不定師傅有,可師傅如今還在天星國的京城,就算把皇上送過去,也不知道……”懷瑾說道,“皇上的內力已所剩無幾,加上之前被蕭凌偷襲,受了重傷,體內的毒再也壓不住,如果要保命,除非現在立刻解毒。”
“那就解毒!我記得咱們已經集齊了三味藥材,就差火焰草,我現在就去宮裡拿火焰草,你馬上煉製解藥,讓他服下,不管如何,先保住性命再說。”清塵說着,將蕭逸交給趙旭和明日照顧,便起身就要朝着宮裡走。
“來不及了!”懷瑾站在清塵的身後,第一次用這樣大的聲音對清塵說話,“樓主……這世上唯一的解藥,已經用在了你的身上,就在剛剛……”
聞言,清塵驀然轉身,難以置信地看着懷瑾,腦海中的畫面鋪天蓋地,霎時間,一片空白。
那顆藥丸,據說是針對她畏寒的體質,特意製作出來治療內傷的藥丸,卻原來是芝蘭蕊唯一的解藥。
早在一年前的皇城夜,她因爲蕭凌的設計,服下了芝蘭蕊,也就是喝下了他的解藥,沒想到時隔一年,她再一次吃了唯一的解藥,斷了他的生機。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清塵心中難以置信,從未失態過的她,竟然將手指放進自己的喉嚨,不停地扣着,卻是希望能將剛纔吃下的藥丸吐出來,哪怕有一絲希望,也好過現在讓蕭逸生死不明。
“清塵!夠了……那藥丸入口即化,此刻早已經融入你的血液,根本不可能再吐出來,不要再這樣了!”忽然間,一道清冷的聲音響起,擁住已經失常的清塵,強迫她冷靜下來。
“你也知道?你居然也知道,可是你爲什麼不告訴我!”清塵看着來人,熟悉的白衣刺痛了她的眼,她掙扎着,在風晞然的懷裡嘶吼着。
“這是他的選擇,別忘了你答應他的第三件事,好好活着!”風晞然壓不住已經瀕臨崩潰的清塵,便只能搬出蕭逸的話來讓她冷靜。
果然,聽着風晞然這句話,清塵逐漸冷靜下來,也不再掙扎,只是從風晞然的懷中掙脫,再一次跪在蕭逸的身邊,喃喃開口:
“什麼三件事,都是你故意安排好的,是不是?你騙我吃下解藥,讓我好好活着……可如果這一切都要用你的生命做代價,我寧願不要!這麼多年,我好不容易找到一個你,你怎麼就忍心這樣捨下我?”
一旁的握瑜早已經泣不成聲,這場用蕭逸的生命換來的安排,她從頭看到尾,看着蕭逸忍着身體的不適,陪清塵湖心亭賞雪,看着清塵一步步按照蕭逸的設計走來,最終服下解藥,答應他好好活着……
同時,她也看着清塵從最開始的期待走向崩潰,看着這一切走向無法預知的結局……她不明白,爲什麼會這樣。
“清塵,蕭逸還沒死,只是昏迷,我們把他送到天星國南空神醫那裡,說不定會有救。”風晞然說道,“你現在要做的,就是堅強起來,這天下亂世還未結束,蕭凌還會有所動作,神秘黑衣人的來歷沒有查清楚,趙姑娘也還沒找到,異姓侯府和樓將軍府那兩個中了睡蠱的丫頭還沒醒來……你難道要放過真正的幕後兇手嗎?”
“真正的幕後兇手?”清塵的表情似乎有一點怔忡。
“是,你想想看,蕭凌憑什麼能在凝月、天星和漠北來去自如?他一個人,又有什麼能力讓我們這麼多人都手忙腳亂措手不及?沐清珏憑什麼敢對樓家動手?如今還沒有任何動靜的南疆,到底打的什麼主意?所有的事情都還沒弄清楚,清塵……蕭逸已經選擇了這條路,而你,不能再有任何事。”
風晞然的聲音一如既往地波瀾不驚,但在此時,卻像一記重錘,砸在沐清塵的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