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丫鬟的引領入了一個單獨隔開的小隔間，白葉拒絕了丫鬟的幫忙，一邊小心翼翼地褪下衣衫，換上泡溫泉的棉質白色浴袍，一邊品味着自己此時的心情。
白夫人要驗明正身，她如今仔細想來卻沒有太多的不悅。畢竟兩人不是真正的母女，她也不是十三四歲，正值叛逆期的小姑娘。換位思考下，若是放在未來，她怕是不止要驗明正身，畢竟身上的胎記傷疤都可以作假。若是她身在白夫人那般的位置上，定然是要驗DNA纔會放心認女兒的。
只是，她此時撫摸着手臂關節上的傷疤，若非仔細撫摸幾乎都找不到了。這傷疤她從兩年多前醒過來時就知道了，爲此還特意偷摸地尋了藥材調了祛疤膏來塗抹。入京之後因爲用藥材便利，她還更換了幾次藥方，如今傷疤已經不太明顯了。
若是有心人仔細看，怕是還能夠分辨出來。只是，這真的是白夫人女兒身上痕跡嗎？
她因爲有心事的緣故，情緒並不高昂。反而是薛如銀第一次泡溫泉，看着那泉水之上飄蕩的薄霧頗有些驚訝，低聲問了不少的問題。
“你且放心，這水是特意引進來的，溫度早就調好得適中了。”戴宜蘭笑着道，領頭下水然後回身對着邊上的兩人伸手，“下來吧？”
薛如銀扶着她的手小心翼翼用腳試探了下水的溫度，發現雖然熱卻不算滾燙，這才緩緩踩着石頭修葺的臺階下水去。白葉卻是不用戴宜蘭扶，徑直下了水，然後緩緩往着內圈的一層臺階坐下，溫熱的泉水就漫道了她的胸口。
薛如銀小心翼翼挨着她坐下，略微聞了下四周，低聲道：“這是什麼味道，怎麼有些臭臭的？”
“這是硫磺的味道，溫泉特有的。”白葉下意識回了一句，見薛如銀和戴宜蘭都看了過來，連着隔壁池子中的白夫人都聞聲扭頭問道：“硫磺，可是那些道士做丹砂用的東西？”
“差不多吧。”白葉笑了下，“我也是偶爾聽人說起的，做不得真。”她說着示意一旁新綠端了茶水過來，道：“我提前準備了藥茶，泡溫泉久了難免上火，大家可以喝些藥茶下火，也舒服一些。”
新綠端着茶給大家一一分來，白葉伸手接的時候因爲浴袍溼透的緣故，被水拉着往下滑了些許，露出了那半截雪白的手臂。
“你的手臂上……”白夫人眼尖，下意識就開口了，轉而又道：“是我貿然了，只是看着似乎是有道傷疤？”
白葉聞言露出不以爲意的笑容，甚至把手臂上的傷疤露出來更多，“夫人是說着這個傷疤嗎？”
白夫人緊張地點頭，目光停留在那淺淺的傷疤上幾乎移不開——當年她明明看到女兒手臂受傷的，然而如今看着傷疤，卻覺得眼睛有些痠疼。
只是，她心中還是存着一絲疑慮的。
傷疤的位置雖然對，可是爲何會這般淺？按說，以當
時的情形來說，刀傷的傷疤應該會再大一些纔是。不是她詛咒自己的女兒，只是她跟着白川在邊境多年，見過了白川身上大大小小的傷疤，甚至是兒子身上的傷疤，知道什麼樣的傷口會留下多大的傷疤。而白葉這傷疤的大小和深淺，實在是有些對不上。
“你一個姑娘家，平日裡面又不做危險的事情，怎麼會傷了手臂呢？還好傷的不深，這傷疤若非我眼尖怕是也不會被人注意到。”白夫人低聲唸叨，“快快放回去吧，別凍着了。”
白葉抿脣笑了下，“這傷疤我也不知道是何時有的，反正有記憶之後就一直有。”
兩人自小一起長大，薛如銀自然是知道她手臂上傷疤的事情，此時捧着茶杯忍不住開口道：“我記得的，當初你剛到薛家老宅，我叫你一起下池塘玩，還被你手臂上的傷疤嚇了一大跳。”
她說着轉身放下茶杯，拉着白葉的胳膊仔仔細細看了過去，“當時蜈蚣一樣的傷疤看着多嚇人呀，沒有想到如今倒是看不出痕跡了！”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白夫人聞言不由揚眉道：“這傷疤難不成是你小時候就有的？對了，你拜入何太醫門下之前就有學醫，這傷疤若真如薛姑娘說的那般嚇人，想來你也會自己調了藥膏祛疤纔是。”她說着緩緩點頭，眼中已經有些許的淚光了。
白葉被她看得頗有些不自在，低聲道：“如夫人所講，姑娘家身上有傷疤不好，所以我就私下調了些藥膏來抹。不過，到如今這個程度，怕是不好再消減了。”她說着頗有些遺憾，原本心酸的白夫人連忙安慰道：“如今已經不大看得出來了，也是我不好，竟然說這般讓人不開心的事情。”
她略微頓了下，一旁一直靜靜看着的戴夫人卻是神色微動，此時也坐直了身子看向白葉，想了想又轉頭看向薛如銀。
“我原本一直聽聞白姑娘是自幼在薛家老宅長大的，之前聽薛姑娘說，她倒是後來纔去薛家老宅的？”
薛如銀被送去老宅的時候已經有六歲，能記得事情了。此時聽得戴夫人也好奇，就笑着道：“我到了老宅沒多少日子，白叔就帶着白嬸和白葉去了老宅。那時候白葉看着病怏怏的，小小的模樣，臉上也沒血色。奶孃還唸叨過，懷疑白叔醫術不好，連着自家女兒都顧不上來。”
白夫人聽得心跳都要停了！
只覺得有個聲音在她耳邊大聲喊：那就是你的女兒！這就是你的女兒！白葉就是你的女兒！
時間對的上，大約就是她遇刺之後半年左右。薛如銀說那個時候能下水塘子玩，應該是夏天了。女兒當時受了重傷，就算是救過來怕是也會顯得瘦弱，還有那手臂上的傷疤，還有她的長相……
只是，她的女兒究竟是怎麼會成爲那對白氏夫婦的女兒的？
白夫人勉強穩住了心神，靠在身後的石壁上想着心事，卻是沒
有察覺戴夫人也在一旁小心翼翼觀察她的神色變幻。
畢竟，當年護國大將軍夫人半路遇襲，丟了一個女兒的事情鬧得很是大。如今再仔細看白葉確實跟白夫人有着幾分想象，之前沒往這方面上想，如今細想起來卻是讓她都有些坐不住了。
要是白葉真的是護國大將軍家的女兒，那她家那個臭小子……
戴夫人也有些坐不住了，恰好白葉默算着時間提醒她出池子透透氣，她就順勢起身有着丫鬟給她過上厚厚的毛毯，然後入了燃着炭盆的暖閣中休息。
白夫人只恨不得此時身邊無人多看白葉幾眼，因此只略微調整了下姿勢，看着另外一邊池中三個妙齡少女說笑，雖然各有千秋，偏偏她就覺得白葉最爲耀眼，說話之間雙眼似乎都透着神采一般。
這是她的女兒！
白夫人伸手悄無聲息的抹了一把眼睛，免得真落淚了就不好。擡頭再看過去，就見白葉已經靠在了池子邊上，正擔憂地看着她。
“夫人也別泡太久了，這溫泉雖好，畢竟熱了些，泡久了容易頭暈。”白葉聲音溫和，聽在白夫人耳中心裡熨帖無比，連忙點頭道：“白姑娘費心了。”說着她起身，一旁守着的丫鬟小刀和小戈連忙上前給她裹上了厚厚的毯子，免得着涼了。
等着她離去了，白葉這纔回頭看向薛如銀和戴宜蘭，笑着道：“我們再泡上一會兒就也該出去透透氣了，免得皮膚都被泡皺了！”
薛如銀和戴宜蘭一同點頭應道，白夫人聽着身後少女的歡笑聲，深深吸了一口寒冬山間冰涼的空氣，只覺得這些年來，心情第一次歡暢起來。
……
“夫君，”白府的別館第二日就打掃乾淨了，白川親自接了妻子回來，人還未曾坐下就聽得身後髮妻的叫聲，“夫君。”
白川回頭，拉着妻子坐下，這才道：“如嵐，你且坐下慢慢說。這麼多年都等了，還差這麼一時嗎？”
白夫人閨名如嵐，母族姓明，此時聽得白川這般說忍不住擡手捶了他兩下，咬牙恨聲道：“就差這一時了！我好不容易找到了女兒，不不認，我認！”
她說着賭氣看向白川，拿出了年輕時的脾性，道：“若是將軍不滿意，直接給我一封和離書好了，我以後跟着女兒過活！”這話自然是賭氣的，年輕時兩人爲着女兒的事情也沒少吵架，然而不要說是和離了，白川這些年來連着貼身伺候的丫鬟都沒有一個。
不過，這話卻是恰好被剛進門的白澤和白淵給聽到了，兩人相視一眼，然後白淵才笑着扶着白澤這個小弟哥的手入內，笑着道：“娘這是又與父親置氣了，竟然連着我和大哥、三弟都不要了嗎？”
看着白淵腳下不穩地進來，白夫人這才緩了一口氣，指着一旁椅子讓他坐下，這才道：“我如何會不要你們，只怕你們更願意跟着你們父親罷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