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王語調一直波瀾不驚,雖然不是如同閒話家常一般隨意,卻也平和無波。然而,這平平淡淡的一句問詢,卻讓白葉背後冒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
她擡頭看向楚容若,一掃而過。
楚容若一雙眼睛幽深似深井一般,略微有着水光波動,卻看不出半分的情緒來。只讓她覺得,微微有些涼意。
“我的醫術,是父親教的。”白葉緩緩開口,那種被人盯上的感覺越發的清晰了。她相信,雖然只有這麼一夜一天的功夫,若是眼前這位端王殿下真的想要知道,白葉的一應瑣事都會被他知道的清清楚楚。
而白葉的父親,原本就是一個江湖郎中,至於怎麼淪落到薛家爲奴的,她就不得而知了。
白葉的回答也算在楚容若的預料之中,他略微垂下了眼簾不去看白葉那張有些眼熟的面孔,只盤算着再過兩年,等她模樣張開了會不會與那人更加相似?
直到白葉回到了與紅果一同住的屋子,這才長長舒了一口氣倒在綿軟的牀上。紅果並不在房中,因爲她去端王那裡給他治病的緣故,紅果和蘭嬤嬤兩人輪流值夜,倒是讓她難得清閒了下來。
只是,端王怎麼會就因爲昨夜那一次鍼灸就留意上她了呢?
白葉百思不得其解,第二日起牀的時候人還有些昏昏沉沉的。蘭嬤嬤卻沒有放過她,拉着她一同上了薛如銀的馬車,精神抖擻的問起了昨夜的事情。不過,她的分寸倒是很好,半句不問端王的病情如何——畢竟,如紅果那般不知道死活的人,是不可能在京城那個到處都是人精的地方活下去的。
白葉據實回答,連着再前一日端王府管事李嶽拉攏試探的話也說了個清楚明白。她心中實在是有疑惑,蘭嬤嬤雖然不是最好的解惑人選,卻是她能找到的唯一人選了。
“嬤嬤,我的醫術縱然不差,可是跟京城的大夫定然也是沒有可比性的,更何況是太醫院的太醫,還有宮中的御醫。端王這般,究竟是爲何?”她說着眉頭皺起,只覺得不安。
蘭嬤嬤見她沒有半分得色,雙眼之中甚至還透出憂慮,不由露出了笑意。大姑娘身邊的丫頭,各個都沒規沒矩的。也就這個白葉,乖巧機靈,最爲難得的是分得清輕重,骨子裡面也有些東西,不會隨便什麼事情就輕飄飄的忘記了身份。
“嬤嬤?”見蘭嬤嬤不說話,白葉忍不住又叫了一聲,“端王殿下示意身邊人這般做,可是——”
“不用擔心,你總歸是薛家的丫鬟。”蘭嬤嬤這才緩緩開口,“能得端王殿下重視,自然是好事。只是,縱然是端王殿下也不會爲着一個丫鬟就欺壓朝中官員的。”
“可是,這兩日我聽人說,端王很是冷酷……”一旁的薛如銀忍不住開口,“他要是真的想要了白葉的話,父親……”她說着擔憂地看向白葉,卻從未想過若真是薛家跟端王對上會是什麼下場。
她擔心的是,她的那位父親根本就不會爲了一個丫鬟跟端王對上。
白葉聽出了她話中的意思,微微抿了下脣角,
只輕輕地碰觸了下薛如銀的裙襬,就擡頭看向蘭嬤嬤。
“嬤嬤似乎知道端王讓人如此作爲的意思?”不然,她不會如此的篤定。就如薛如銀擔憂的那樣,白葉也不相信薛家會爲了她這樣一個不值錢的丫鬟而跟京城最具權勢的端王對上。若她真是被端王惦記上了,怕是會立刻被薛家當做燙手山芋丟出去纔是。又或者,雙送奉上,討好端王?
蘭嬤嬤笑了笑,“你這丫頭,我就喜歡你的精靈勁兒。”見她這般微笑,白葉心中也緩緩放下了下來,露出笑容湊過去,“嬤嬤就別賣關子了,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你以爲,任憑誰就能夠去給堂堂的端王殿下治病的!”蘭嬤嬤伸手點了下白葉的額頭,“平日裡面看着那麼機靈,怎麼這會兒想不明白了?更何況,咱們老爺還在京中爲官,又這麼碰巧在驛站遇上……端王殿下舊疾復發,偏你小小年紀卻有着一手好醫術,鍼灸推拿不在話下……”
蘭嬤嬤說得清楚明白,白葉還有何不懂的。
原來竟然這般原因。
她忍不住失笑,原是她心中有鬼想的太多的。端王如此試探,不過是心中懷疑薛家罷了。怕這是薛家打探出了他的行蹤,故意安排了她這樣一個懂得醫術的丫鬟接近他。這纔會讓李嶽試探,甚至調查她的過往。
還以爲,端王看出了什麼端倪呢!
此事說開之後,白葉再去給端王鍼灸推拿之時就自如了許多。果然,端王再沒有問過她什麼,除了治療的時候偶爾拿探究的目光研究她之外,再沒有主動開口說話。
只這一日,因爲大雨的緣故一行人困在了蘄州城內。大雨磅礴,空氣中透着絲絲寒意和溼氣。白葉和紅果正陪着薛如銀做針線——因爲得信兒晚的緣故,她給京中家人的見面禮還未曾準備妥帖,正好趁着這個時候多趕些繡活纔是。
此時外面一陣急促而凌亂的馬蹄聲響起,驚得三個女孩都擡起了頭。薛如銀這些天來跟着蘭嬤嬤學規矩倒是長進了不少,雖然好奇卻並未亂動,只略微頓了下動作剛想要開口吩咐身邊人去查看一下就聽到外面一聲比一聲洪亮的聲音響起。
“端王殿下接旨!”
“端王接旨!”
這下就連着蘭嬤嬤也坐不住了,她起身走到窗前,卻沒有推開窗戶之小心翼翼打開了些許縫隙朝下看去。
“是聖旨?!”薛如銀再忍不住起身,驚呼出聲。
蘭嬤嬤勉強忍住了訝異,輕輕咳嗽了聲一邊往下看,一邊道:“今上頗爲倚重端王殿下,有此詔書也不算稀奇。”說着略微頓了下,回頭犀利的目光就落在了薛如銀的身上,“姑娘,當注意一言一行,不過是一道聖旨罷了,這般大驚小怪成何體統?”
薛如銀神色訕訕坐下,一旁白葉這才笑着道:“如今看來,這位端王殿下果然頗得皇上倚重。”她說着略微頓了下,給薛如銀遞了茶水,繼而也給蘭嬤嬤倒了一杯送過去,“如此看來,怕是端王殿下回京要日夜兼程了。”自那日蘭嬤嬤與她解惑之後,她與蘭
嬤嬤倒是親近了幾分。
蘭嬤嬤看了白葉一眼,越發覺得這個丫頭心思通透了。而她對薛如銀也很是忠心,加上賣身契在手,倒是可用。不然,依着薛如銀那般的脾性,等入了薛府,怕是要吃大虧的。
“皇家的事情,豈是我們能夠猜測的。”雖看好白葉,蘭嬤嬤卻還是用亞於打磨了她一番。白葉倒是不在乎她這話,只心裡隱隱有些輕鬆。既然端王要趕路,那自然不會再要求他們同行了。
想着能夠避開他,她連着腳步都輕快了三分。
果然,不到午飯時分,只暴雨轉小,包下了客棧整個後院的端王一行人就匆匆收拾東西,離開了。離去之前,李嶽還特意跑了一趟過來。
“這幾日裡面,多虧的府上白葉姑娘的照料,王爺的身子纔好了許多。我們王爺這點兒心意還請務必收下。”雖然出力的人是白葉,李嶽送的謝禮卻是給薛家的。陪着薛如銀在屏風後面的紅果聞言就對白葉揚了揚眉,很是幸災樂禍的模樣。
白葉倒是早有猜測,也懂得這些門戶之間的一些往來,絲毫不把這點兒事情放在心上。
堂堂端王,若是真對她一個婢女道謝,那纔是奇事一樁了。只聽得外面待客的蘭嬤嬤接了禮單之後的客氣之詞,她大約也能夠猜測得出,端王給的東西價值不菲。
這是不想跟薛家牽扯上關係呢!
白葉正想着,猛然就聽到李嶽提起了自己的名字。她連忙收斂心神,就聽得屏風之外,李嶽道:“……這針囊原本就不是什麼稀罕的物件,只是我看着白葉姑娘用的順手就自作主張送了過來……”
“給你的!”薛如銀驚訝,無聲地衝着白葉說話。白葉一時也有些慌亂,轉而就聽到外面蘭嬤嬤叫她。
“嬤嬤!”她從屏風後面轉了出來,對着兩人行禮,“李管事安好。”
“白葉姑娘不用客氣。”李嶽笑眯眯地點了下頭,“這針囊還請白葉姑娘手下,你有着那般的鍼灸之術,身邊有個針囊也更方便有些,不是嗎?”
“李管事好意,我本不應推辭,只是——”白葉話到一半就被李嶽給打斷了。
他對着白葉點頭,把針囊遞了過去,“既然白葉姑娘說了不應推辭,自當收下才是。”李嶽這般做派就有些以勢壓人了,然而白葉擡頭看過去,卻是在瞬間有些領悟了他的意思。
這針囊自然不會是李嶽自作主張送過來的,而送它的理由斷然不會只是她用着順手。
端王這般行事,臨行之前特意讓李嶽送來針囊,究竟是何意思?是宣告,還是警告?總不會是堂堂王爺覺得薛府環境複雜,特意送了這針囊來保她萬一的吧?
只不管如何,這針囊卻是被李嶽塞入了她的手中,端王所賜,縱然有人敢大膽推辭,怕也不是白葉一個小小的丫鬟能做的。等李嶽離去,她這才小心翼翼看向蘭嬤嬤。
蘭嬤嬤神色有些不好,然而看着白葉的模樣卻是擺了擺手。
“能夠被端王府的李管事看重,是你的本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