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髮青年眉眼淡漠,俊美無匹,隱現着絕世風華,正一步步朝我走來。
我呆愣半晌,纔回神,結結巴巴道:“帝……帝君,你怎麼來了?”
“去你房裡找你你不在,我猜你肯定會在這,果然如此。”帝君負手走到我身前,勾脣道:“你一個人嘀咕什麼呢?”
我望了望依舊沉睡不醒的秦漫,苦着臉道:“秦漫遭了夢魘,我正在糾結該不該入她夢境帶她出來。”
帝君凝眉,道:“那就入吧。”
“可是這算不算探人隱私啊?”我有些爲難,“畢竟夢這東西,是很私密的。”
帝君伸手拍了拍我的頭,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你不是說要帶她走出心魔嗎?如今正是一個直面她心魔的大好時機,我想秦姑娘應該不會介意的。”
我凝神想了片刻,好像很有道理啊!秦漫那麼相信我,我也不能辜負她的信任纔是。我邊施法,邊對帝君說道:“那我就聽帝君的,入她夢境了。帝君請……”
“自便”二字還未出口,就聽帝君道:“我同你一起。”然後,帝君緊緊握住我的手,一股強大的力道將我倆帶入秦漫的夢中。在黑暗中摸索了片刻後,我們在一個寬敞明亮的地方安全着陸。
對於驟然變亮的環境我有些無所適從,急忙擡手捂住眼睛,問道:“帝君,這是哪兒?”
“將軍府。”
聞言,我放下手,眯着眼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環境。確然是將軍府無疑,我不禁唏噓,即便是在夢中,秦漫依舊擺脫不了蕭縝的桎梏。
正不知所措間,一個疑惑中夾雜着不滿的聲音從長廊處傳來,“小姐,您明知道她沒安好心,爲什麼還要去見她?”
我循聲望去,沁兒扶着秦漫緩步走來,秦漫身着一件湖藍色的曳地長裙,將她窈窕的身姿襯托地愈發出衆。長髮挽成一個髻,用一隻珍珠髮簪點綴着,面上少了幾分蒼白之色,多了幾分自信的顏彩,這樣充滿生氣的她,美到讓人移不開眼睛。
“我不是去見她,”秦漫輕咳幾聲,輕輕道,“而是去了解事情的真相。”
聽到秦漫壓抑的咳嗽聲,沁兒急忙將披風披在她肩上。秦漫用手撫着心口,良久才緩和過來。
我和帝君一路尾隨她們,因夢是虛的,而我和帝君是真實存在的,夢中的人都看不見我們,我們也只能像走馬燈一樣看着一幕幕自行演繹,不能做出任何改變。從她們的對話我判斷出,秦漫此行應該是去見蕙心,很快就要揭開秦漫傷情的真相了,我既興奮又緊張。
沁兒扶着秦漫進了一處院落,院子裡植滿了芍藥,妖冶而又張揚,就像蕙心的人一樣。有些人往往很善於僞裝,同他相處之人一不小心就會被他精心營造的假象所矇蔽。但外表能騙人,生活習性卻是騙不了人的,蕙心的院落極盡奢華,連花草都是挑名貴嬌氣的養,只是想掩飾她出身微寒卻又虛榮心作祟的自卑心態罷了。
我一眼就認出了守在門口的那個圓臉杏眼的丫鬟,正是白日裡摔了個狗啃泥的柔兒。
依舊是那副尖利的嗓音,“夫人病中不宜吵鬧,只答應讓二夫人一人進去。”
“既然不宜吵鬧那就不打擾了!”沁兒話是對着柔兒說的,眼睛卻一直盯着門裡的蕙心,面上滿是不屑。
柔兒柳眉倒豎,高高豎起手掌,對沁兒吼道:“你是個什麼東西,主子說話輪得到你插嘴嗎?”
巴掌還未落下,手腕就被人牢牢捏住,秦漫反手一記響亮的耳光,重重扇在那勢力丫鬟的臉上。秦漫是練過拳腳的,即使病中體虛,要教訓一個小小的丫鬟,自然是連眉頭都不用皺一下。
柔兒捂着臉,怨毒地瞪着她,卻不敢有所反抗。即便秦漫已然失寵,無論如何,她都是名義上的主子,自己身爲下人,再囂張都不能和主子動手。
秦漫連看她一眼都覺得厭惡,冷冷道:“你又是什麼東西?你家主子還沒死呢,你就迫不及待地想當家了嗎?”
“奴婢不敢。”柔兒將牙齒咬得咯吱作響。
秦漫冷哼一聲,“沁兒,在這裡等我。我倒要看看她們想玩什麼花樣!”
“是!”沁兒答應地十分爽快。
這纔是我欣賞的秦漫,敢作敢爲,強勢果敢。而這樣的她,只有在想要保護自己在乎的人時,纔會出現。
“帝君,”我突然有些傷感,問身旁的帝君,“愛情究竟能讓人做出多大的改變?”
帝君有些詫異,“怎麼忽然想起問這個了?”
“只是有感而發罷了。”我默默道:“秦漫原是這麼剛強的姑娘,卻願意爲了蕭縝卸下所有防備,萬般柔情只爲他,可他卻不要她。她不想讓別人看到她的傷心,只能用冷漠來僞裝自己。久而久之,傷害她的那個人就以爲她真的不傷心,於是便心安理得,變本加厲地來傷害她。”
我還在感慨,帝君忽然握住我的肩,正色道:“小花,愛情從來都不是公平的,總有一方付出的多而收穫的少。在外人看來,那樣很不值,可在當事人眼中,說不定甘之如飴。”
我有些無法理解,“那帝君,你的意思是說在我看來很不值的事情,秦漫卻覺得甘之如飴,而且蕭縝那樣對她也無可厚非嗎?”
帝君搖了搖頭,勾脣道:“值或不值,只有他們自己知道,而我們如今要做的,就是爲他們減少阻礙,盡力挽回。”
我不禁愣住,望着帝君近在咫尺,顛倒衆生的俊臉,時光彷彿又倒回到了三千年前我在凝暉宮的時候。那時候,一心一意地做一個小仙婢,只是爲了能離帝君更近一點,夜錦也說我傻,爲我不值,可我卻覺得很值得。因爲他是我喜歡的人,一舉一動都牽動着我的喜怒哀樂,他這麼重要,如果爲他付出都不值得,那世間還有什麼事情是值得我去做的呢?
好在帝君沒有讓我越陷越深,在我美夢將醒時讓我及時認清了現實,這也是我比秦漫幸運的地方。
腦袋上突然捱了一下,我擡頭,就對上了帝君那對幽黑如墨的瞳仁,銀髮青年一臉溫和笑意,對我道:“小花,再發呆就什麼都看不到了哦!”
“哦!”我收回思緒,跟隨帝君一起穿透了那扇房門。最近好生奇怪,總是想些有的沒的,等秦漫的事情了結後,帝君返回天界,一切就會恢復正常的。
“你來了。”窗戶旁一個女子背對房門,坐在木質輪椅上。
我有些驚訝,以爲她是在和我說話,片刻後才意識到夢境中的人是看不見我和帝君的。
秦漫徑自在軟椅上坐下,不予迴應。
蕙心手搖輪椅,掉轉了一個方向,面對秦漫,笑靨如花道:“姐姐何必如此冷漠?終歸我們共同侍奉一個夫君這麼多年,即便沒有姐妹情分,日後總還是要在同一個屋檐下生活的。”
秦漫冷冷道:“別拐彎抹角了,你找我來的目的是什麼,開門見山吧!”
“呵呵……”蕙心臉上的笑意愈發濃,“姐姐如此心急做什麼?妹妹只是想多給姐姐一點時間做好心理準備罷了。”
秦漫秀眉微蹙,沒有說話。
“你是不是很後悔當初救了我?”蕙心笑得一臉嫵媚,“若你不和我搶將軍,我本可把你當成救命恩人好好報答,可你偏偏要在我和將軍之間橫插一腳,你讓我如何咽得下這口氣?”
秦漫面上波瀾不驚,冷淡道:“最後你還是贏了,不是嗎?”
“哈哈哈……”蕙心仰天大笑,自負道:“沒錯!從小到大,只要是我想要的東西,就沒有得不到的!”
“我知道將軍同你成親只是權宜之計,但我還是恨,他只是屬於我一個人的。我萬里迢迢奔赴戰場尋他,他也終於答應娶我,可你爲什麼又要出現?”
蕙心的語氣突然變得凌厲起來,我從沒見過佔有慾如此強烈的女子。
秦漫只是低頭不語,她繼續道:“將軍還是心軟了,即便你用劍刺傷他,他都不忍心看你在牢獄中受苦。”
秦漫蹙眉道:“那只是他壞事做多了,覺得良心有愧罷了。”
蕙心的音量驟然提高,憤恨道:“你是他仇人的女兒,罪孽深重,他本應該殺了你,但他沒有,還收回了先前將你休棄的決定,讓你重新做將軍府的夫人,衣食無憂。你何德何能得此眷顧?”
“夠了!你到底想說什麼?”秦漫冷冷打斷她。
“怎麼,這就聽不下去了嗎?是不是覺得你長久以來的仇恨都很可笑?”蕙心的嘴邊滿是嘲諷,“是你讓我變成今天這副模樣,我也得好好感謝感謝你纔是。”
“你想不想有個更加站得住腳的立場來恨他?”
秦漫驀地擡頭,冷冷地逼視着她。
蕙心擡起塗着紅色蔻丹的手,放在陽光下比了比,無所畏懼道:“想必你也猜到了,關於你和別人珠胎暗結的流言,是我流傳出去的,但你是不是很奇怪,爲什麼已經平息了的謠言還會成爲害死你兒子的元兇?那次意外,真的只是孩子之間的玩笑嗎?”
秦漫搭在椅臂上的手驟然收緊,移開時,椅臂上已留下一個清晰的五指印,她從牙縫中擠出幾個字,“幕後主使,究竟是誰?”
“他是長久以來你最愛的人,但過了今天就會成爲你最恨的人。”蕙心殘忍道:“是將軍親自授意的。”
秦漫驚怒交加,瞳孔急遽放大,似是不可置信,良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沙啞着嗓子道:“爲什麼?”
蕙心的面上滿是瘋狂之色,此時她就像一個喪失理智的瘋子,“呵,你問我爲什麼?你給將軍戴了這麼大一頂綠帽子,你以爲他能容忍你和別人的野種苟活於世嗎?”
“住嘴!”秦漫怒喝道,身下的椅子應聲而裂,她眼底殺意凌然,慢慢逼近蕙心。
“你,你想幹什麼?”蕙心再也無法維持鎮定,害怕地貼在椅背上,瑟瑟發抖道:“你要是敢動我一根寒毛,將軍一定不會放過你的!”
“我倒要看看他怎麼不放過我!”秦漫冷笑不已,“終歸你已是廢人一個,活在世上也是個負擔,我助你早日解脫,可好?”
“你別過來!啊!”秦漫剛擡手,蕙心就尖叫一聲,暈死過去。
“呵,居然就這麼一點膽量,真不好玩。”秦漫的眼底滿是鄙夷。
“蕭縝!”秦漫一字一頓地念了一遍這個與她牽絆一生的名字,六年來的愛恨情仇,都在這一聲長呼中訴說殆盡。她雙手緊握成拳,擡頭望天,我清楚地看到有淚水流回她的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