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漫不顧秦霍反對,執意奔往將軍府照顧蕭縝。將軍府丫鬟僕婦自然不少,哪還需要秦漫多此一舉?但她覺得,哪怕什麼都不做,只要能守在他身邊也是好的。
秦霍望着女兒倔強的眉眼,仰天長嘆,罷了,女大不中留,難得她能遇上一個喜歡的人,便由着她去吧。
秦漫望着牀榻上昏迷不醒的人,只覺心如刀絞。
他是她心目中屹立不倒的英雄,如今英雄落難,她心中的落差可想而知。就好比,你一直思慕着一個姑娘,內心將她幻想成女神一樣完美無瑕,結果有一天你發現,那姑娘睡覺前不洗腳,你會有什麼感受?
楚王體恤蕭縝爲國盡忠,特命宮中御醫輪番替他診治。
太醫們商議後不停搖頭,留下一句話,“蕭將軍全身傷口太多,雖未命中要害,但因邊防醫療水平低,耽誤了最好的治療時間,致傷口感染,高燒不止。臣等替將軍清洗了傷口,能不能度過危險期,權在今夜。”
秦漫心中惶惑不安,但仍就強裝鎮定,望了望牀榻上的人,沉聲反問道:“你們的意思是,若他能挺過今夜,日後就能平安康復,對嗎?”
太醫們撫摸着花白的鬍鬚,點頭道:“按理說是如此。”
“我不要什麼按理說,我要你們保證!”秦漫的語氣突然凌厲起來。太醫們嚇了一跳,印象中這位身份尊貴的丞相千金一直是和顏悅色的,從未做這副疾言厲色的模樣。他們“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哆哆嗦嗦道:“臣等必當盡心竭力。”
秦漫只覺煩悶不堪,揮了揮手讓他們退下,房中就剩下他們兩人。蕙心得到消息後,也想來將軍府照顧蕭縝,她端出丞相千金的架子,制止了。也只有在蕭縝安靜睡着的時候,能容許她肆無忌憚地注視着他,等他醒來,一定又是衆星捧月,連她站立的位置都沒有。她怎麼捨得將這個與他獨處的機會拱手讓給別人?
前半夜,蕭縝全身都似灼燒般,高溫不退。秦漫不知替他擰了多少塊帕子搭在額上降溫,都是杯水車薪。秦漫急得直掉淚,她不過纔是個十八歲的少女,近來經歷的事情太多,她瘦弱的雙肩已然無力承受,但她告訴自己,她不能倒下,蕭縝還需要她照顧,如果她撐不住了,蕭縝該怎麼辦呢?
其實,蕭縝哪裡會需要她的照顧?即便他躺在那裡什麼都不做,都會有無數人前仆後繼地跑來他身邊盡職盡責。
秦漫聽說,人在昏迷時,通常都會有種惰性,求生意志也比較薄弱。可若是讓他知道有人在呼喚他,他就會掙扎着醒來。
她將這個法子奉爲圭臬,修長的手指撫遍蕭縝英俊的眉眼,哽咽道:“蕭縝,你一定會醒來的對不對?你是所向披靡的大英雄,怎麼會這麼容易就被傷痛打敗?我還有很多話沒和你說,我還沒告訴你,早在我們第一次見面時,我就愛上了你。”
“你出手如電,幾招就制服了那些地痞流氓。”秦漫回憶起初見時的場景,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你還記得那時你對我說過的話嗎?你說我不自量力,明明我該生氣,奇怪的是,我只覺得心如鹿撞,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你和那些紈絝子弟都不一樣,並沒有因爲我父親的身份而來巴結我,也沒有因爲蕙心貌美而對她另眼相看。我就想,這不就是我一直尋覓的一心人嗎?”
“其實那日本來給你帶了你最愛吃的夷陵糯米酥,雖然賣相不怎麼好看,但真的是我第一次下廚。你卻因爲一塊點心就罵了我,你知不知道我很難過?不過好在你事後發現我手受傷了,不然我真的懷疑我是不是愛上了一根木頭。”
秦漫不停低語,卻沒有得到任何迴應,蕭縝的眼睛自始至終都沒有睜開過。她的聲音越來越低,伏在蕭縝胸前低泣,淚水沾溼錦被,“你什麼時候醒來?你知不知道我很害怕?”她孤身一人身處齊國時的恐懼都及不上此刻的萬分之一。
哭着哭着,秦漫就睡着了,她一定睡得很不安穩,夢中都雙眉緊鎖。
許是蕭縝天生體質就比普通人好,也可能是秦漫的話語喚回了他殘存的意識,總之蕭縝命不該絕,安然度過了太醫口中的“危險期”。
蕭縝悶哼了一聲,秦漫立即驚醒,緊張地注視着他,“傷口還疼嗎?”
話畢,伸手搭在他額上,沒有灼熱感,顯然是已經退燒了。
剛想抽回手,就被一個寬厚的手掌握住,秦漫微微一愣,卻看見蕭縝正目不轉睛地盯着她。
秦漫有些尷尬,清了清嗓子,“你一定渴了吧!我去給你倒水。”
她掙扎了一下,蕭縝卻沒有放手的意思,他答非所問,“昨天一直是你在照顧我?”
秦漫在各種大場面下都能沉着應對,這種情況下卻手忙腳亂。換做其他姑娘,一定是聲淚俱下,說一大堆溫柔的話,訴說自己的擔心,好讓對付明白自己的心意。而秦漫脫口而出的卻是,“你別想多了,我只是不想讓國之棟樑英年早逝罷了!”
這也怪不得老天不厚待她了,讓這麼一個表白的大好時機白白溜走。家教使然,她從不肯在人前示弱,哪怕是心愛之人面前。不得不說,這姑娘不是太愛面子就是缺心眼,我只想扶額長嘆。
“是嗎?”蕭縝狡黠一笑,“所以你就藉着丞相父親的官威上傳下達,解我軍後顧之憂?”
秦漫心裡一驚,並沒有打算瞞他,只是他這麼早就知道了,她有些意外。她面上仍舊裝作不動聲色,回答說:“你都知道了?”
蕭縝似笑非笑道:“軍中早就傳開了,紛紛誇讚丞相千金巾幗不讓鬚眉,恐怕我想不知道也很難吧!”
秦漫不好意思地乾笑兩聲,“過獎了。”
“秦漫,你是不是喜歡我?”蕭縝卸去冷漠,正色道。
秦漫怔住,一時不能接受蕭縝的開門見山。回神後急忙搖頭,“你怎麼會這麼覺得呢?”話畢急於脫離蕭縝的桎梏,但顯然蕭縝不會讓她得逞。
他不知何時已坐起身子,我着實佩服他的復原能力,全身無處不傷,還能掙扎着坐起來。
只見蕭縝不斷逼近她,溫熱的氣息噴灑在她臉上,勾脣道:“我好像聽到有人一直哭着說對我一見鍾情,還說害怕我醒不過來。”他頓了頓,滿意地看到秦漫雙頰緋紅,“不知道那人是不是你呢?”
秦漫瞪大雙目,要不是他昨日的虛弱模樣是她親眼所見,她真的會懷疑他是在裝睡。她艱難地別開頭,“你聽錯了,我……唔……”後面的話都說不出來了,因爲雙脣已被蕭縝的吻堵住。
秦漫不可置信,腦中一片空白,面前之人還是她認識的那個冷漠的少年將軍嗎?她只覺得天旋地轉,輕飄飄的像一團棉花飄在雲端,從未料想過如今這種情況,她眨巴着大眼睛,緊張地手都不知道往哪放。蕭縝蹙眉,嘴脣離開片刻,命令道:“閉眼。”
秦漫聽話地闔上眼睛,長睫在眼瞼處投下兩道扇形的陰影。蕭縝這才重新含住她柔嫩的雙脣。
直到秦漫快要窒息,蕭縝才放開她。自由之後,秦漫大口地喘着粗氣,臉頰和脖頸都染上了一層緋色,十分誘人。
蕭縝按住她的雙肩,認真道:“阿漫,我和你是一樣的。”
“嗯?”秦漫回看他,大眼閃爍着迷茫。
蕭縝一字一頓道:“我很不熟悉這種感覺,但直覺告訴我,若我錯過你,定會抱憾終身。”
蕭縝是我見過的第一個將表白之言說的如此隱晦的人,不過好在秦漫聽懂了。她有些驚喜,隨即又撫上那塊硃砂點過的地方,不自信道:“可我是個醜姑娘,你們男人不都喜歡美人嗎?”
蕭縝搖頭認真道:“那是他們,我不一樣。更何況,在我心裡,你比任何女子都要美。”
一陣狂喜涌上她的心頭,她果然沒看錯人,她想,她這一生的幸福都在裡頭了。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她從來沒覺得這句話如此真實過。
蕭縝避開傷口,單手將她擁入懷中,向她保證道:“阿漫,等我傷好後,就向你提親。”
“嗯。”秦漫將頭枕在他肩上,害羞地點點頭。
半月之後,蕭縝康復,楚王升他爲驃騎大將軍,與秦霍共同執掌楚國兵馬的調動權。同日,蕭縝備上聘禮,赴丞相府向秦漫提親,雙喜臨門,一時間成爲一段佳話。
蕭縝與秦漫成婚那日,那些從前被秦漫拒絕過的紈絝子弟紛紛跑去觀禮,名爲觀禮,實爲幸災樂禍。他們在背後議論說,鼎鼎有名的蕭縝蕭大將軍居然爲了在仕途上更進一步,不惜犧牲自己的幸福迎娶楚國第一醜女爲妻,可悲可嘆啊!
我卻知道,蕭縝即將迎娶的是一個寶貝,若他能好好珍惜,必定福澤一生。千里之堤毀於蟻穴,因爲了解秦漫的現狀,我知道事情不可能會就此一帆風順下去。只是沒想到,轉折點竟然來的這麼快,以至於我不得不懷疑,這一切他是不是蓄謀已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