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漪不在, 我只能去找帝君。
來到帝君的房門外時,還來不及敲門,就聽到裡面傳來交談聲, 聲音極其陌生。不是元始天尊, 更不是青綾公主, 我心下一愣, 帝君有客人來訪?
我不敢輕舉妄動, 更不敢偷聽,想起第一次偷聽就被抓現行的血淚史,我真是欲哭無淚啊!
帝君看着威風凜凜, 尊貴無比(實際上也是如此),像極了張牙舞爪的金龍, 可要說他像狐狸, 我一點也不奇怪, 狐狸的狡黠聰慧在帝君身上體現地淋漓盡致,最後, 我掰着指頭,雙目通紅地得出了一個結論:帝君絕對是龍族和狐族混血的結晶。
起初和帝君相處還很忐忑,怕帝君什麼時候不高興了就翻出這件事來興師問罪,秋後算賬。這樣杞人憂天了很久,帝君都沒有爲難我的意思, 相反, 還對我關懷有加, 這算不算是以德報怨?
我美滋滋地想着, 若世人都能擁有帝君這般廣闊的胸襟, 真正就天下大同了!
我踩着雜草,在庭院中來回踱步。一邊徘徊, 一邊猜想着訪客的身份,在腦中過了幾個名字,又一一將他們排除,想了半天無果索性不再折騰我本就不夠用的腦筋了。
在我數完院中那棵銀杏樹的年輪時,房門“吱呀”一聲打開了,我立即立正站好,望着隨後走出的三位神仙微笑。
他們看到我皆是一愣,隨即禮貌地點了點頭,招來祥雲,飄然離去。
我收回視線,果然是我不認識的,不過從衣着氣度判斷,修爲定然不低,至少不是我這種廢材可以望其項背的。
我連連嘆氣,邁着步子走進了帝君的房間。看到埋首於一堆文書中的帝君時,不大不小地吃了一驚。
“帝君,你在做什麼?”
帝君聞聲擡頭瞥了我一眼,又重新專注於文書中,言簡意賅道:“處理公務。”
我愈發驚訝,“你都下凡了,還要處理公務?!”
話一出口又覺得這個問題實在是傻的可以,帝君又不是我,老是想着偷懶,即便下凡,也是辦正事的,對,其實我真正想說的是:帝君,你的公務不是助我渡劫嗎?
果然,帝君道:“下凡又不是卸任,職責使然,該做的還得做。”
我點點頭,原來那三位仙友是來送文書的,帝君真不愧是帝君,連替他跑腿打雜的都是大神級別的。我能得帝君平等對待,實在是三生有幸啊!思及此,我不禁有些飄飄然,白佔了這份榮譽,不能不幹實事。
於是,便乖覺地拿起桌上的茶壺,屁顛屁顛地跑出去沏茶。沏完茶後,又躍躍欲試地研墨,從前沒做過這種事,力度沒掌握好,研了半天,硯臺裡的墨依舊少的可憐。不過沒關係,熟能生巧。我握了握拳,望天給自己加油!
我正研的不亦樂乎,突然凌空伸出一隻手製止了我的動作。樂趣被打斷,我不悅地蹙眉,卻發現手的主人正是帝君,此時他那似笑非笑的眼神看的我心裡直犯怵。
我識趣地收回所有不滿,咧嘴微笑:“帝君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往硯臺內加了一匙水,想繼續研墨的工作,奈何帝君的手依舊沒有收回的意思,我在心中默唸幾遍“冒犯了”,然後小心翼翼地將帝君的手移開,繼續微笑:“帝君你不用客氣,這是我應該做的。”
我一開始動作,帝君就伸手阻止,然後我再將他的手放回,這樣循環往復了幾個回合,我敗下陣來,無語地看着他,有氣無力道:“帝君你真不用客氣,受了你這麼多照拂,爲你做這些是應該的。”
帝君也十分無語,慢悠悠道:“我真沒客氣,只是你把墨汁全都灑在文書上了,我不得不提醒你注意點。”
什麼?我瞬間石化,膽戰心驚地將視線移到他手中的文書上,果然潔白一片上遍佈着星星點點的墨漬,好像無聊時的塗鴉之作,頗有幾分凌亂之美。回神後,立即甩了甩頭,真是不要命了,闖禍了居然還敢說自己的“傑作”具有美感。
在帝君用高壓視線迫害我前,我立即拿起他手中被污染過的文書,亡羊補牢企圖將那些惹眼的墨漬除去。我忘了自己手上也是漆黑一片,擡手抹去時,結果就悲劇了。那本來只是分散的幾個黑點,原本的字跡並沒有被掩蓋住。在我的黑爪伸向它們之後,壯烈地變成一團黑漆漆的東西,我欲哭無淚,望着帝君似笑非笑的臉,訕訕道:“我好像又闖禍了。”
帝君面無表情地接過面目全非的文書,指尖無意地擦過我手心,我心中緊繃的弦驟然斷裂,驚得連連後退。帝君臉上的陰寒更重,我哭喪着臉,嚥了咽口水,視死如歸道:“任憑帝君處置!”
帝君霍地起身,邁着長腿一步步逼近我,我如芒在背,想要後退,卻又不敢,只能感受着帝君撲面而來的壓迫氣息。我低頭望着鞋面,臉紅的像要滴出血來。心中默唸着阿彌陀佛,期望帝君再一次地以德報怨。
就在我爲自己的罪行懺悔了上百遍時,帝君終於開口,“此話當真?”聲音沒有想象中的冰冷和憤怒,這是不是代表事情有轉機?
我心中一喜,偷偷擡頭,剛一觸碰到他依舊冰冷的視線,就立即低頭,小心翼翼地點頭。
“那好。就罰你空閒時來替我研墨,不許不來,也不許偷懶。”
“什麼?”這下我顧不上害怕了,直接擡頭表示我的震驚。
帝君板着臉,挑眉道:“怎麼,有意見?”
“不是不是!”我連連擺手,委婉道出自己的擔憂:“只是我只會幫倒忙,帝君你不怕我再把其他文書毀掉嗎?”
帝君拍拍我的腦袋,示意我將注意力放在他的手上,只聽他念了一句口訣,修長的手拂過漆黑的物體,那辨不清原貌的東西瞬間就奇蹟般的恢復成乾淨整潔的模樣。
我瞠目結舌,“這這這……這是什麼法術?”
帝君十分滿意我的反應,之前的不豫一掃而光,換做意味深長的笑意,“清潔術。”
都怪我平時不用心,如此實用的法術都不學。不過好在事情解決了,我對着帝君傻笑了一會兒,突然有種奇怪的感覺。每次帝君這樣笑都不是什麼好事,似乎他挖好了陷阱等着我跳進去,我還感激他在陷阱裡墊了無數乾草讓我不至於摔死。
我懷疑地瞪了他半晌,奈何還是沒膽量當面質問他,罷了,即便陷阱是他挖的,也是我心甘情願跳進去的,只能怨我自己涉世不深。
研墨真是技術活中的體力活,我只是一時心血來潮想要嘗試一下而已,結果卻變成必須完成的工作,但願我的手不會報廢。我無限鬱悶地拿起墨條,開始執行任務,帝君又再一次地制止了,忍無可忍無需再忍,帝君你不能欺人太甚!
帝君被我突如其來的怨念嚇到了,他輕咳兩聲,道:“看你有氣無力的樣子,想說這個處罰是不是太重了。”
我眼前一亮,瞬間恢復神采,我就知道帝君不會如此狠心。我眨了眨星星眼,一臉期待地望着他,只聽他接着道:“不過你剛纔的反應告訴我,你是真的喜歡研墨,我覺得不能剝奪你的樂趣。這樣吧,你每天都來,一直到我將這些文書批閱完。”
“……”帝君你哪隻眼睛,又是從哪個角度看出我喜歡研墨了啊???
我望着小山高的文書,再一次地流淚了。
每一冊文書,帝君都十分認真地寫滿了批語。有些甚至比原本的內容還要多,這也就表示我必須時刻不停地重複着研墨的動作,保證他墨汁充足。兩個時辰後,他完成了今日的任務,站起來活動筋骨,我如蒙大赦,趴在桌上呈死屍狀。他回頭時,見到我的樣子,若有所思道:“這個處罰似乎重了些。”
我簡直想喜極而泣,奈何連說話的力氣都沒了,喜極而泣這個舉動更是高難度,只能眨眼表示贊同。
他嘆息一聲,坐在我身側,拿起我放在桌上的手。我心下一驚,警惕地望着他,他渾不在意,輕輕揉捏着我的手腕,力度恰到好處,修長手指技法嫺熟,我剛纔痠痛到麻木的手終於恢復了一點知覺。
我不自在地想收回手,尷尬道:“怎敢勞煩帝君,我休息一下就好了。”其實我想說的是,這樣根本治標不治本啊!帝君你如果收回成命,我的手會好的更快。
帝君緊緊握住我的手,蹙眉道:“再亂動就繼續去研墨。”
這句話威懾力十足,我成功地被震住了,立即正襟危坐,不敢再亂動。
帝君投給我一個滿意的眼神,餘暉自窗邊傾瀉而下,落在帝君身上,仿若鍍上了一層金光,冷毅的眉眼在重重微光的掩映下盡顯柔和,顛倒衆生亦不爲過。我怔怔地望着他,忽然想,時光若能停在這一刻,手臂痠痛,又算得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