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孃走後, 我望着牀幔發了很久的呆。
終於明白阿爹極力反對我同帝君在一起的原因了,他們一定是將表姐的死怪到了帝君頭上,怕我重蹈她的覆轍。第二次神魔大戰雖是神界勝了, 但關於表姐的真正死因卻並未明確聽說。
自打帝君將我從虎口救下, 我的一顆心滿滿當當都是他。單相思的這三千五百年雖然辛苦, 也幻想過有朝一日帝君會像我對他一樣喜歡上我, 但也僅僅只是幻想, 並未奢望過有一天幻想能變成現實。直到我被四大凶獸重傷,帝君同我表白,一切都像一場夢, 我被這個天大的好消息震得腦子一片空白,清醒過後也只顧着開心, 並未深究過其中的原因。現在想來疑點頗多。
帝君不記得三千五百年前曾救過我, 若不是我告訴他, 他也不會知道凝暉宮裡那個司花的小仙婢是我,這樣看來, 我們第一次正式見面是在瑤池仙會上,帝君說他隨我下凡是因爲喜歡我。那豈不是代表他對我一見鍾情?
回想起那天的場景,偷聽被他抓現行,實在想不通有什麼獨特的地方吸引他,要說特別, 就是特別窘迫, 特別傻。莫非是因爲我同那已逝的表姐很像?
腦海中剛閃過這個想法, 就被我狠狠掐斷。
自欺欺人了一番, 才明白沒有比這更合理的解釋。如果帝君愛她, 心愛之人逝世定然是悲痛萬分,而走出傷痛的最好辦法就是移情;如果帝君不愛她, 但表姐卻因他而死,他心中無限愧疚,纔想要有所償還。無論帝君是將我當成了所愛之人的替身還是贖罪的替身,在我看來都是不能忍受的。世間沒有哪個女子不希望自己是獨一無二的,如果我得來的這一切,皆是因爲我同表姐的相似,那我萬萬承受不起這份感情。
從思緒中抽離,才發現天已透亮,竟是一夜無眠。也好,正好去凝暉宮找帝君問個清楚。
手剛觸到房門,就被一股強大的法力彈了回來。我心下一驚,伸手再探窗戶,結果還是一樣。
怎麼會這樣?我頹然地坐在地上,百思不得其解。
沒過多久,二姐來給我送飯,我急忙撲過去,問道:“二姐,這是怎麼回事?”
她念了個訣,圍住我房間的結界打開一個缺口,她進來後,將托盤放在桌上,道:“阿爹怕你不聽話,跑去找帝君,就對你下了禁足令。”
“禁足令?”我只以爲阿爹是口頭上的命令,沒想到動真格了,果真將我困在房中,哪都不能去。
二姐替我盛了一碗粥:“先吃飯吧。”
溫熱的觸感刺激着我的神經,我放下碗,抓住二姐的手,賠笑道:“二姐,你不會和阿爹一樣狠心吧?”她挑眉不語,我再接在勵:“你是最瞭解我的了,要是不能出去,一定會悶死的,你忍心看你唯一的妹妹我悶死在房裡嗎?”
她無奈聳肩,“那也沒辦法,阿爹正在氣頭上,你先消停幾天,正好趁這大好時機,好好修煉,等阿爹想通了,就會放你出來的。”
“那得等到猴年馬月啊。”我小聲嘀咕着。
二姐耳朵極尖,這句嘀咕都沒落下,“這得看阿爹心情。”
“要是阿爹永遠想不通,難不成要困我一輩子?”我抱怨道。
“那倒不至於。”
我心中一喜,巴巴地將二姐望着,我就知道事情一定有轉機。她慢條斯理道:“等你出嫁的時候就能出來了。”
“……”這個笑話真冷。我僵硬地抖了抖脣,露出一個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快吃吧,吃完了我好交差。”二姐拍拍我的頭。
“哦。”我木然地端起碗,食之無味地重複着咀嚼吞嚥的動作。
二姐“哧”笑出聲,我嘴裡含着粥,不解地望着她。
“你要想早日出來呢,就擺出服軟的樣子,我也會同阿爹阿孃說說你家帝君的好處,讓他早點想通。”二姐單手托腮,若有所思地望着我,補充道:“對了,你把帝君的優點列出來,我也好超常發揮啊!”
若在昨天,我定能如數家珍,可如今……
“二姐都答應幫你了,你怎麼還哭喪着臉?”
“二姐,你知道姨媽和姨父的事嗎?”
“姨媽不是很早就過世了嗎,他們怎麼了?”二姐的表情有些茫然。
她臉上的茫然不像是裝出來的,難道她真的不知道其中的隱情?神界封鎖消息我能理解,家醜不可外揚,他們都認爲姨媽是個反面例子,知情人又大多死在第一次神魔大戰中,餘下的那些神仙在天君的命令下定然也會守口如瓶。如今九重天最官方的史書關於那次戰役,是這樣記載的:柏穆君十一萬九千二百一十三年秋,離天魔君撕毀神魔兩界永不相犯的條約,趁我界不備,陳兵十萬於九重天,勝之不武。離天魔君護妻的戰爭,就被一支硃筆篡改成了趁人之危的不義之舉。可悲可嘆!只是阿孃爲什麼也不告訴二姐事實真相呢?
“小三,二姐問你話呢!”
阿孃這麼做自然有她的道理,我還是先保密吧。我挽住二姐的手,靠了上去,遺憾道:“我是說他們英年早逝,我都沒來得及看他們一眼。”
她用食指敲了敲我的額頭,好笑道:“他們過世的時候連我都還在阿孃的肚子裡,你又上哪去見他們!”
“那倒也是。”我揉了揉額頭,裝作恍然大悟的樣子。
二姐走後,我又嘗試了很多種方法,除了大汗淋漓外,連一個縫隙都沒打穿。我雙手撐在身後,靠坐在牀榻上直喘氣,看來我真的要好好練習術法了。
看來短時間內是出不去了,自然也見不到帝君,得到這個認知,我竟然從心底鬆了口氣。這樣也好,不用那麼快了解真相。我自嘲地笑笑,我果然還是更趨向做鴕鳥。
但這個鴕鳥也只做了七天,這七日內我日日鑽研術法,已經將夜錦的渡在我體內的修爲真正變成我自己的,但那些高難度的術法,我還是一知半解。
我正拿着一冊話本子看的津津有味,二姐突然進來了。
我算了算時辰,離用午膳還有一個時辰,咧嘴笑道:“二姐,今日怎麼來的這麼早?是不是阿爹同意放我出去了?”
“想得美!”二姐大喇喇坐下,“不過青丘的狐君送了帖子過來,邀阿爹阿孃去喝狐族五殿下的滿月酒,昨日阿爹阿孃就已動身赴宴了。”
“真的嗎?太好了!”我高興地手舞足蹈。
“先別高興地太早,他們將看管你的重託交給了我,所以,我若不開啓結界,你一樣出不去。”
我臉上的笑意半分未減,愈發燦爛起來,說來阿爹阿孃也不是第一次讓她看着我,可哪次不是不耐煩地率先開溜了,這次雖然多了道結界,但只要發揮我的無敵纏功,重獲自由還不是輕而易舉的。
“笑成這樣,在打什麼鬼主意?”二姐蹙眉,警惕地望着我。
“呵呵。”我親熱地靠過去,“見到你高興嘛!哪敢打鬼主意。”
“少來!”她一臉嚴肅地推了推我,語氣中夾雜着幾分嫌棄:“你是不是在想如何說服我放你出去?”
我搓了搓有些僵硬的腮幫子,驚訝道:“這你也知道。”
二姐漂亮的眉目間頗有得色:“廢話,你第一天認識我嗎?”
既然二姐已經知道了,也省去我不少功夫,我斂目垂眸,擺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那你肯不肯放我出去?”
“你先喝了藥再說。”她將一瓶色彩斑斕的液體擺在我面前,我疑惑地拿起那個瓶子,左看右看:“這是什麼?果汁嗎?”
二姐似乎被我的無知打敗了,兩眼翻了一翻,解釋道:“這是夜錦替你制的靈藥,他原本的意思是讓你去幽冥司服用,我告訴他你被阿爹禁足了,他就讓我把這個帶給你。”
“哦。”還以爲要制很久,沒想到這麼快就成了,我打開瓶蓋,一飲而盡。
味道酸酸甜甜的,比我喝過的任何果汁都要好喝,我意猶未盡地舔了舔脣。
二姐卻突然嘆起氣來,“真不知阿爹在擔心什麼,我好話都說盡了,他還是不同意你和帝君的事。”
我的眼神黯了黯,“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依我看,帝君對你挺好的。”她用塗着紫色蔻丹的修長手指指着我手中的空瓶,感嘆道:“這個靈藥最重要的藥引是摯愛之人的心頭血,且不能從同一條血管取得,必須八條血管同時放血,取一定量,既不能多,也不能少。帝君法力高強,取點心頭血雖然傷不到他的性命,但錐心之痛也不是好受的,你說,如果他不是真心喜歡你,至於這樣嗎?”
“你說什麼?”手中的玻璃瓶掉在桌上打了幾個旋,我如遭雷劈,不可置信地望着二姐,聲音忍不住打顫:“你的意思是,我剛纔喝的藥裡有帝君的心頭血?”
“怎麼,你不知道?”二姐詫異道。
我眼中泛起淚光,死死咬住嘴脣,不停搖頭。我怎麼就那麼傻呢,族人都知道的偏方,爲什麼就我不知道?自己學藝不精,還帶累夜錦和帝君,如今帝君因爲我忍受這等痛苦,我居然還懷疑他的真心,真是太不知所謂了!
“二姐,我要出去,我要去找帝君,求求你了,放我出去吧!”我從沒有比此刻更加痛恨過自己。
看到我的眼淚,二姐心軟了,雙手結印,一道白光後,結界大開,她拍了拍我的頭,道:“去吧,早去早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