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我所料, 我練成魂墮的消息果然極大地引起了神界的恐慌。
我並沒有立即大軍壓境,而是日日在神魔之井製造騷亂,很多時候, 壓死駱駝的往往是一根無足輕重的稻草。與其讓他們速死, 我更加享受目睹他們日日活在擔驚受怕中的快感。
一日, 我正在寢殿午睡, 魔宮外一陣喧譁, 驚擾了我的夢境。
我聽到一個格外清亮的聲音在宮門外叫喊:“瑤光,有種你就出來和我大戰三百回合,整日派屬下幹些偷雞摸狗的勾當, 算什麼好漢!”聲音極具穿透力,連隔音效果極好的朱門都抵擋不住。
四大護法亦被驚動, 想要出去察看何人如此放肆。我阻止他們, 披衣起身, 親自到宮門外一看究竟。
我站在半空俯視,竟是個傾國傾城的絕色美人, 一身妥帖白衣襯得他氣質獨特,墨發用玉帶束着,閒閒地披在身後,絕色容顏連女子看了都要自慚形穢。
隱去周身氣息,他沒有發現我的到來, 依舊不知疲倦地喊着方纔那句挑釁的話。
“我本來就不是好漢, 倒是你, 嘖嘖, 可惜了這副花容月貌, 爲何要做出如此歇斯底里的姿態。”我現出身形,降落在他面前, 不無可惜道。
見我從天而降,他微微一愣,很快就恢復鎮定,揚起下巴,十分不屑道:“終於敢出來了,我還以爲你打算做一輩子的縮頭烏龜呢!”
他出言不遜,我沒有被激怒,只是玩味地打量着他,脣角含笑,十足風流輕佻的模樣:“想不到神界還有如此絕色美人,不如留下來當我的面首,如何?”
語畢,用紫色飄帶纏住他的腰肢,輕輕一拉,將我們之間的距離縮到最短,一種獨特的馨香涌入我鼻間,我裝作深嗅的模樣,大笑出聲。
他漂亮的小白臉瞬間染上一層粉色,怒目而視,出手如電,想要斬斷纏在他腰間的絲帶。
“果然有意思。”我順手一鬆,斂着繁複的裙裾退開幾步。
“少廢話!”他更加憤怒,揮劍向我刺來。我自廣袖中伸出手來,輕輕一揚,用絲帶將他的劍纏得嚴嚴實實,他用力扯了幾下,都沒能掙開。
慍色將他完美的臉龐映襯的更加生動,墨黑的眼中像是有兩簇小火苗在竄動。我玩性大發,將他定住,我們之間隔着一丈的距離,橋樑是縛住他劍身的那條薄如蟬翼的紫色絲帶。
“我喜歡和美人打交道,無名無姓的除外哦。”
他無法動彈,但可以說話,只能用聲音來傳遞他的憤怒:“你聽好了,我叫夜錦,是神界的戰神,你有種就放開我,和我痛痛快快地打一場!”
我撲哧一笑,眨眼道:“戰神?你就是靠美貌奪得戰神稱號的嗎?”
他臉上的粉色褪去,換做青色,我長嘆一聲,鬆開絲帶,順勢解了他的定身術:“好了,不逗你了。想切磋的話就出手吧。”
話音一落,他毫不猶豫地舞起劍來,招式花哨,卻攻勢凌厲,招招直逼我面門。我輕哂,只守不攻。他法力的確不弱,和緋寒帝君不相上下,昔日我敗給他,如今練成了魂墮,六界中再無人是我的對手。
魔界的防禦招式也十分漂亮,特別是女子身着霓裳時,運用起來不像是和人打架,倒像是翩翩起舞。
他不打敗我誓不罷休,我卻無心再與他纏鬥,直接裹住他的身軀往外一送,懶懶道:“你是打不過我的,別浪費真氣了,等真正神魔大戰的那一天,你再強出頭也不遲。”
然後叮囑神魔之井附近的魔兵,絕不可再放神仙入內。確定再不會有人打擾後,我纔回去補覺。
我以爲他失敗後會就此消停,誰知每隔幾日就闖一次魔宮,說要找我挑戰,我打敗他後又送他回神界,周而復始,煩不勝煩。最後我懶得再應付他,乾脆閉門謝客,若他實在吵得煩了,才讓火琉璃出去趕他走。
她不解地問我:“爲什麼你不直接殺了他?”
我正在花園親自修剪山茶花的花枝,聞言神情慵懶道:“爲何要殺他?我喜歡有膽識的。”
她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悶聲不響的望着我。將所有殘破的花枝都剪掉後,我才起身,途經她身邊時輕聲道:“欲擒故縱你聽說過麼,夜錦是戰神,豈會貪生怕死,殺了他並不能挫掉他的銳氣,我一次次地打敗他,卻又放了他,讓他不停感受失敗的滋味,這樣不是更好玩嗎?”
我不殺他,並不是想挫他的銳氣,僅僅是因爲我不想殺他。我從不曾忘掉對神界的仇恨,但不知道爲何,看見他時卻恨不起來,若他不是神仙,我倒很願意交他這個朋友。
此後,夜錦沒有再來。我心中生出一絲盼望,神界戰神親自出馬,想必每日的騷亂已經對神界造成極大困擾,緋寒作爲掌管衆神的帝君,一定不會坐視不理。距離上次見面已經過去一萬年,當年那顆愛戀的種子,如今已經長成枝繁葉茂的參天大樹。
我期待着我們重逢的那一天。
我甚至想好了我們重逢時的場景,他會憤怒地拿劍指着我,悔不該放我這頭猛虎歸山,纔會鑄成今日大錯。若他說要爲那些死去的同胞報仇,一定要和我決一死戰,我會拿出對待夜錦的辦法,一次次地打敗他,卻不會傷他一絲一毫。若他要我放過神界,我也許會答應,但作爲代價,他必須永遠陪在我身邊。
我不怕他恨我,換句話說,哪怕他恨我入骨,我也要將他牢牢地綁在身邊,因爲只有我才配得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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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來的比我預計的還要早,我預想了千千萬萬種重逢的場景,卻惟獨漏算了這一種……
那日陽光明媚,我一早收到消息,神界會派人親自遞上投降書,甘願俯首稱臣,惟魔界馬首是瞻。我不信野心勃勃的天君會甘心屈居於我之下,對他們求和的誠意也十分懷疑。
但我沒想到緋寒會親自來遞投降書,要知道,緋寒帝君地位尊崇,聲望遠勝於柏穆天君,如今連他都投降了,即便還有負隅頑抗的,想必也軍心渙散了。
神界白旗招展,降兵連綿十幾裡排列開去,場面蔚爲壯觀。
我坐在高臺上,一眼就望見了陣前的他,銀髮玄袍,遺世獨立。他的臉上找不出絲毫憤怒,一如一萬年前目睹我大開殺戒時的淡漠超脫,讓我不禁懷疑他是真的不在乎他們的死活,還是喜怒不形於色,心中的仇恨卻與日俱增。
火琉璃附耳提醒我小心有詐,我微微頷首表示我心中有數。
他緩步行至我身前,將一封封的嚴嚴實實的密函遞給我,說是天君親筆的投降書。我面無表情地接過,看都不看就交給火琉璃,然後一言不發地望着他,想從他平靜無波的臉上找出潛藏的情緒。
他迎上我審視的目光,黑如點墨的眼中眸色深沉,他用十分好聽的聲音對我說:“爲了表明誠意,我願意留在魔宮充當人質,直到魔君陛下疑慮消除的那一天。”
望着他那張顛倒衆生的容顏,有一瞬間我甚至覺得,他說要留下不是爲了神界大義,僅僅是因爲他想要留下,正如我想他陪着我一樣。
事情的發展過程雖和我預計的不同,但結局是一樣的,不可不謂是殊途同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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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雖然名爲人質,魔宮上下卻沒有任何人敢苛待他。誰都知道他們的魔君陛下對他心存依戀,願意將世上最好的東西給他。
四大護法依舊不放心,不止一次提醒我防人之心不可無,不可與他太過親密,謹防遭他暗算。大多時候,面對這種忠告我都一笑置之,只有再聽到膩煩的時候纔會似笑非笑道:“父君都稱讚過他是真君子,怎麼可能做出暗箭傷人的卑鄙舉動,更何況以我的法力,豈會這麼容易受傷。歸根結底,你們是不相信父君的眼光,還是不相信我的能力?”
見我搬出兩代魔君的威嚴,他們也不好再多說什麼。
我相信神界投降的誠意是一回事,但我接不接受又是另一回事。哪怕他們俯首帖耳,母后所受的四十根消魂釘,我勢必要連本帶利地討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