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輪比試開始的時候, 我完全無法集中注意力，夢裡瑤光慘死時鮮血淋漓的場景一直縈繞在我腦中揮之不去。星羅棋佈的棋局在我眼裡只成了黑白交織的一塊普通石板，好幾次都是靠對面的青綾公主提醒才知道已輪到我落子了。
我的棋藝完全是被夜錦給逼出來的, 從前去找他喝酒, 他卻非得拿出棋盤來和我對弈, 美其名曰怡情。阿孃爲了把我打造成一個笑不露齒的淑女, 日□□迫我學習各種東西, 好不容易得了空溜到幽冥司來找樂子，他又拿這個來折磨我，我自是不從。他便長吁短嘆, 拿我們的革命友誼來大做文章，說幽冥司長日無聊, 他只能自己與自己博弈, 如今我來了卻不肯陪他解悶, 實在是不夠朋友，我最聽不得這套說辭, 當即拍案而起，捨命陪君子。回回輸了，他都要打擊我一番，一來二去，我的熊熊鬥志都被他激了起來, 回去後便苦苦鑽研棋藝, 光鑽研還不夠, 必得找人陪練, 後來花神宮只要懂對弈的, 上至十大長老，下至看門的僕從, 都是我的手下敗將。我鬥志昂揚，後來再去找他喝酒，即便他不找我對弈我都會主動催他，直到我能戰勝他才作罷。
即便贏過那麼多次，我對下棋這事着實談不上喜歡。博弈博弈，講究的是一種雙向互動，要取勝，不光要有高超的技藝，更關鍵的是讀出對方的想法，知道他下一步要走哪，這樣才能對症下藥，順勢斷去他的所有退路。
我覺得工於心計這事着實累得慌，所以戰勝夜錦，揚眉吐氣之後，我便很少再碰圍棋。
如今一顆心全然沒在眼前的棋局上，更遑論看透對手的想法，只靠磨練出來的技藝纔不至於落於下風。不過我沒想到的是，青綾的棋藝着實不弱，的確如傳聞那般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從前我因爲偏見刻意忽略她的這些優點，如今看來卻是作繭自縛了。
一局棋下了半個多時辰，眼看勝負已分，她只要在關鍵位置落下一子就可以頤指氣使地讓我做到她提出的事情，卻像是沒發現箇中玄機似的，將勝局硬是下成了平局。
事後，我神色晦暗地盯着她：“你最後那一步是什麼意思？”
有仙婢上來將棋局撤走，她低頭撫着衣袖上的褶皺，聲若鶯啼：“沒什麼意思。”
我極輕地笑了一聲，看着她道：“你讓那麼多仙友來見證今日的這場比試，該不會就是爲了和我打成一個平局吧。”
“當然不是。”她擡頭，濃密的睫毛如鴉翅，飽滿的脣彎成一個詭異的弧度：“只不過我發現，除了贏你，還有更好玩的事。”
我正欲再問，她卻翩然起身，向坐在評審席的三清走去。不遠處的下注的神仙還在討論平局之後銀子的歸屬問題，嘉賓席上也是議論紛紛。
只見錦衣華服的青綾公主覆在靈寶天尊耳邊說了一些話，褚衣老者清癯的臉上全是凝重之色，過了一會，又撫着長鬚不停點頭，向我這邊看了一眼，凝重神色有如濃霧散開，從那張溝壑縱橫的臉上消失殆盡。
我滿腹狐疑，不知道她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用眼神詢問靈寶天尊身旁的元始，他朝我聳聳肩，一臉無辜地表示自己也不知情。
很快，就有人爲我解惑。青綾公主退開幾步，承天台上的靈寶天尊環視全場，目光定在我身上，蒼老的嗓音極具穿透力，想必整個三十三喜善天都能聽見：“本是三局兩勝，但青綾公主和花洛仙者各勝一局，平一局，青綾提出加試一局，花洛仙者意下如何？”
我審視地看了她一眼，妖豔的臉上看不出任何端倪。二姐密語傳音提醒我不要答應，但如果不應戰的話，豈不是主動示弱，這實在有違我的初衷，我又用眼神徵詢了一下元始的意見，他衝我點頭，目光中有鼓勵之意。
於是，我點點頭，朗聲道：“我同意。”
“果然爽快。”空氣中有清脆的擊掌聲，青綾鼓完掌上前兩步，以一種俯視的姿態看着我：“前三局都是你定的比試內容，加試的這一局由我來決定比什麼，如何？”
“好，比什麼？”我無視二姐的警告，毫不畏懼地與青綾對視。
她從承天台上飛身而下，凌空飛舞的姿態像極了她衣服上的圖騰，張揚無比。她落在我面前，道：“靈寶天尊有一寶物昊天塔，乃上古時期十六件神器之一，塔內機關重重，能降一切妖魔邪道。妖魔若進去，便會天火焚身，直至化成一灘血水，但若神仙進去，便不會有性命之險。此番我們要比的就是誰能先破除機關，找到出口。”
我還沒表態，二姐率先提出異議：“我不同意！”衆人的目光紛紛落在她身上，她目不斜視，眼神銳利，直直地望進青綾眼底：“方纔鬥法時你重傷我妹妹，如今她負傷怎麼勝得過你？”
靈寶天尊發話了：“上神無須擔心，昊天塔裡戾氣繚繞，即便有法力也使不出分毫，任何人進去都有如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所以這場比試只比運氣和頭腦，絕對公平。”
二姐還是不放心：“你確定那些機關不會傷及性命？”
元始出來打圓場：“這點我可以作證，昊天塔我入過不少次，無聊的時候我常闖着玩，你看我現在不是還好好地坐在這兒嗎？”說完還覺得不夠有說服力似的，搭住靈寶天尊的肩，嬉笑着問道：“你說是吧？”
靈寶天尊瞪他一眼，毫不留情地拂開他的手，冷哼一聲。
元始悻悻摸鼻，朝我吐了吐舌。我強忍笑意，投給二姐一個安定的眼神，示意她放心，然後同承天台上的三清道：“那就開始吧。”
“稍安勿躁。”靈寶天尊撫着山羊鬍，慢條斯理道：“爲了避免你們被戾氣灼傷，我需在你們身上加幾道封印。”
完成這一切後，靈寶天尊才捏了個訣，召喚出昊天塔。
瞬間，半空中金光大盛，現出一座方底尖頂的寶塔，他繼續念訣，聳入雲霄的塔縮成只有一尺高的袖珍型，安穩落於他掌中。
他託着塔，行至我們身前，慢聲道：“二位請吧。”
話音一落，青綾率先化作一道紅光，飛入昊天塔中。我也縮小身形，化作一道藍光從另一個入口進入。
外間所有喧鬧聲戛然而止，只餘死一般的寂靜。
活了三萬多歲，別的成就不敢說，黑暗中視物的本領還是差強人意的。我試着運氣，果然是徒勞，使不出一星半點的法術，但不知爲何，體內的真氣開始竄動，後背靈寶天尊封印過的地方像被火燙過似的，不時傳來一陣灼熱感。
我以爲是封印開始起作用了，幫助我阻擋戾氣入侵，便沒有在意，轉而開始認真打量起周圍的環境來。
這應該是昊天塔內的某一層，乍一看就是一個其貌不揚的空屋子，地板是木質的，牆壁卻是石頭的，雕刻着繁複的圖騰，冷冰冰的沒有絲毫溫度，若是在平時，面對這樣一個牢籠，爲了尋找出口，定會無頭蒼蠅似的亂轉，但他們早已言明，塔內機關重重，任何看似稀鬆平常的東西東圃可能暗藏玄機，我不能輕舉妄動。
打定主意後，我小心翼翼地邁出一步試探了一下，腳剛踩下去，還沒踩實，瞬間便有一道冰刃直直地朝我飛了過來，我忙側身躲避，冰刃在快要射到對面的牆壁時瞬間消失。
我鬆了一口氣，猶豫了很久才決定往西北方邁出一步，結果不光牆上有暗器射出，天花板上都開始朝我放暗器。雖然使不出法術，武功招式還是能派上用場，我一面兔子似的上躥下跳，翻來翻去，躲避着四面八方的暗器，一面暗罵靈寶天尊那個騙子，都快被紮成刺蝟了還說沒有生命危險，等我出去一定要好好和他理論一番。
直到後來我才明白，他們沒有騙我，昊天塔內的機關的確不會傷及神仙的性命，只因爲我不是神仙。
我本來是想等所有暗器射完，再尋找出口，但躲避時又下錯了腳，觸動了更多機關，五花八門的暗器便像絕了堤的水一樣無休無止。
眼見射出的暗器越來越多，體力卻越來越弱，只有後面那面牆壁是安全的，無奈之下，我使出渾身解數，橫掃眼前冷箭冰刃無數，終於尋到一個契機，退到那個安全之地，緊貼着牆看着無數暗器在眼前穿梭，卻在近我身時都歸於一片虛無，我便更加確信玄機就在這面牆上。
等了一刻鐘，破空之聲終於消失，密室又迴歸寧靜。
我便細細檢查起身後的牆來。想起以前看過的《奇門遁甲秘籍》，裡面介紹了各種奇門遁甲之術，包括機關陣法，可惜我當初只是粗略地翻了翻，並沒有仔細研究，現在能回想起來的屈指可數。
書到用時方恨少，前人的經驗想不起來，只能自己琢磨了。
我試着用手敲了敲，聲音沉悶，是實心的，但又不完全是，再看牆上的圖案，亂七八糟，沒有一點條理。我大惑不解，認真打量着這面牆，發現右上方有一個方形的空，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面牆竟是一幅可以活動的巨型拼圖，那是不是隻要我拼貼完整，就可以找到出口呢？
不管是不是，我決定試了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