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君，出什麼事了？”
我一手扒在門框上，一手撫着不停起伏的胸口，氣還沒喘勻，就開口問道。目光掃到房中多出的兩人時，不禁愣住，張開的嘴巴半晌都沒合上。
他們怎麼會在這兒？
帝君正和他們交談，少了幾分疏離，多了幾分溫和。見我氣喘吁吁，雙頰微紅的樣子，有些詫異，“怎麼跑這麼急？”
我理了理凌亂的發，強壓心中的疑惑，在他們各異目光的注視下，緩步踱了過去：“他們說帝君你找我，就儘快趕來了。”
“也不是什麼大事。”帝君爲我介紹，“小花，這兩位你應該認識，無須我多言。”見我點頭，他又對他們說：“青綾，元始，這便是我和你們說的花洛了。”
是了，這兩位不速之客就是青綾公主和元始天尊，一位是我的情敵，另一位視我爲仇敵，總而言之，他們倆都是四海八荒我唯恐避之不及的人物，如今一起出現在我面前，我心中百感交集。
青綾公主用狹長漂亮的眼睛打量我半晌，我討厭別人審視地看着我，卻還是不閃不避，大膽迎視她的目光。她忽而嫣然笑道：“原來你就是花洛，今日一見，當真嬌俏可人，一點都不像傳聞中的那般。”
天界也有關於我的傳聞，這卻不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我當然明白她口中的傳聞是什麼。我素來是個厚臉皮之人，歷天劫既然敢被打回原形，就做好了被人嘲笑的準備，她的話中雖聽不出輕蔑的意味，但這樣公然在帝君面前揭我的短，我的心裡很不是滋味。在她面前，我從來都是輸的一敗塗地。
我強自笑道：“公主謬讚了，我怎敢和公主相提並論。”青綾公主不置可否，似乎對我的誇讚很是受用。
餘光不經意間掃到她身旁的元始天尊，他今日穿了一身墨綠色袍子，少了幾分柔弱，多了些英氣。目光不停往上，停在他俊秀的臉上，驀地與一雙似笑非笑的眼眸對上，我尷尬不已，想要移開卻已來不及，只能硬着頭皮，對他行禮，“見過元始天尊。”
他冷哼一聲，擡起下巴將頭轉向別處。我撓了撓頭，看來元始天尊對兩萬年前那件事還沒釋懷，我小聲嘀咕着，身居高位者，度量怎麼能如此狹小？他此番下凡，不會專爲來找我的麻煩吧？想到這裡，我不動聲色地往帝君身旁縮了縮。
我這個小動作沒能逃過他的眼睛，他更加重地哼了一聲。
我心中正鬱悶着，就聽青綾公主嬌聲道：“素聞楚國王都乃東陸大地上最繁華的地方，難得下凡，今日又風和日麗，帝君，你有沒有興趣陪我逛逛？”
青綾公主的期盼神色溢於言表，帝君卻低頭問我：“小花，你意下如何？”
我有些意外，不明白帝君爲何會突然把問題拋給我，只能用手指了指自己，不確定道：“帝君，你是在問我的意見嗎？”帝君點頭，青綾公主也把視線投在我身上，表情隱晦難辨。
我與青綾公主對視一眼，笑道：“這段時間一直麻煩帝君，都沒能讓帝君好好休息，秦漫的事也接近尾聲了，帝君大可放心離去。”
帝君點頭，“來楚國也半個多月了，不能整日都憋在屋裡。正好你沒事，就一起去吧。”
我並不是沒有眼色之人，不會不明白青綾公主想和帝君單獨相處的用意，他們上次不歡而散，此番一定有很多體己話要說，我不能一再破壞。
我爲難道：“帝君盛情，我不敢不從，只是，我還有事情要處理。”
帝君蹙眉道：“你不是說秦漫的事已經接近尾聲了嗎？還有什麼事要處理？”
我愣住，沒想到帝君會刨根問底，覷了覷青綾公主，她的臉上寫着不悅。我正色道：“呃……正因爲接近尾聲，所以需要收尾。”
此話不假，若是帝君不派人來尋我，此刻我會在蕭縝的書房對他醍醐灌頂。
“既然是收尾，那也不急於這一時。”帝君不由分說，“人多熱鬧些，青綾，你也是這麼想的吧？”
青綾公主的臉色有些難看，要她答應和情敵一起逛街，確實強人所難，我幾乎可以預見她會毫不猶豫地拒絕。結果出乎意料之外，她陰沉的臉很快就被一個大方得體的笑容掩蓋，漂亮的眼睛轉瞬不逝地盯着我，點頭道：“是的，花洛姑娘就別推辭了。”
我瞠目結舌，震驚於她的大度。不過瞬間便了然，也對，帝君對她情深意重，我在她眼裡壓根算不上一個對手，能構不成什麼威脅呢？
“元始，你也一起？”帝君又詢問一直沉默着的元始天尊。
不用想，他臉臭成這樣，應該不屑與我同行吧！結果再一次出乎我的意料，他突然咧嘴笑開，對我眨了眨眼，“好啊！”
我摸了摸渾身的雞皮疙瘩，明明是夏日，爲何我感覺有股涼風呼嘯而過。有些人面無表情的時候很可怕，一臉壞笑的時候更可怕，元始天尊就屬其一，我怎麼有種凶多吉少的感覺呢？
蕭縝知道我和帝君身份不一般，從不干涉我們的行蹤，我們可以來去自如。因次，我們沒有騰雲駕霧，而是大搖大擺地從正門離開。
青綾公主和帝君在前面有說有笑，我和元始天尊在他們身後幾步之遙的距離默默跟着。
青綾公主果真興致高昂，一直嘰嘰喳喳，快樂的像只小鳥，相比之下，帝君則安靜的多，只是靜靜地傾聽者，不時被青綾公主的幽默言語逗笑，側臉線條是我從未見過的柔和。
帝君黑衣銀髮，丰神俊朗，遺世獨立，青綾公主墨發雪膚，傾國傾城，當真是絕配。雖然很不願意承認，但帝君和青綾公主站在一起美好的就像一幅畫卷，絢麗到我不敢直視。我只能垂眼，任由鋪天蓋地的酸澀將我吞沒。
從前沒有親眼所見，我尚且還能自欺欺人，如今正主歸來，謊言也維持不下去了。眼前的一幕幕，無不彰顯着他們纔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我只是一個路人，只有旁觀的資格。這樣也好，早點認清現實，就不會這麼難受了。
手臂突然被人扯住，往旁邊一帶，我吃痛，不由蹙眉。
“笨得像豬一樣，你不好好看路，低着頭做什麼？”一聲斥責從頭頂傳來，元始天尊臉上不知爲何染上了幾分慍色，身旁有人不停道歉，然後匆匆閃過。他在我面上掃過一眼之後，有些遲疑：“哭了？”
我有些吃驚，胡亂抹了一把臉，大聲反駁：“我纔沒有！”我的樣子肯定十分滑稽，但也比在他面前示弱強！
元始天尊蹙眉凝視我半晌，忽而“撲哧”一笑，我挑眉望着他，他忍俊不禁道：“剛纔怎麼沒見你反應如此迅速。”
我正想回答，帝君卻突然頓住腳步，“小花，你們怎麼了？”青綾公主聞言也疑惑地回頭。
“沒什麼！”話剛出口，我和元始天尊都愣住了，從沒想過我們能達到如此默契。
帝君望着我，凝眉不語，我心虛地低下頭，不想讓他看到我的狼狽。青綾公主新奇的呼喊及時解了我的圍：“城東有廟會，我們一起過去看看吧！”
“好……”
“不了。”
我剛說出一個“好”字，就被元始天尊拒絕的話打斷，我詫異地望着他，他的眼神雖落在我身上，卻是在對青綾公主說話，“我和花洛想去城西逛逛，你和緋寒去吧！”
我更加奇怪，我什麼時候說要和他去城西了？他背在身後的手拉了拉我的袖子，低聲道：“你如果不想被她的眼神殺死的話，最好別答應。”
我恍然大悟，的確，跟着他們，看他們琴瑟和諧是種煎熬，可若脫離他們，和元始天尊單獨相處，說不定會有生命危險啊！前面是猛虎，後面是豺狼，我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真叫人爲難！
青綾公主的欣喜之色溢於言表，卻還是耐着性子問道：“你們真的不和我們同行？”
帝君似笑非笑，似乎在等着我的回答，我避開帝君的目光，揚起一個燦爛的笑，點頭道：“不錯，我聽說城西有家酒樓的菜餚十分美味，我早就垂涎欲滴了。”
帝君還沒表態，青綾公主十分愉悅道：“既然如此，那我們就此分道揚鑣吧！”
青綾公主迫不及待地拉着帝君離開，我們也朝相反的方向行去，直到再也聽不見他們的歡聲笑語，我纔敢回頭。
“你不是說要去品嚐美食嗎？怎麼不走了？”
“走累了，休息一會兒。”話一出口，連我都覺得這個謊言很蒼白無力，其實我是不想再往前走。城西沒有城東繁華，原本城西的百姓又大多涌去看廟會了，因而更顯冷清，出於自我保護意識，我得儘量往人多的地方靠攏。
偏偏元始天尊帶我走的路都人煙稀少，此處更是寂靜無聲。情勢對我十分不利啊！我急忙四顧，尋找着最佳的逃亡路線，周圍都是死衚衕，除了上天，我就只能遁地了。如果騰雲的話，我有沒有可能快過他？這些都是值得深究的問題。
元始天尊似沒有發現我的異樣，語出驚人道：“你是不是喜歡緋寒？”
我愣在原地，心中閃過一絲慌亂，不敢與他對視，漫不經心道：“什麼？”
“你別裝傻，我都看出來了，你剛纔哭也是因爲他吧？”
我強自笑道：“天尊說笑了，我只是被風沙迷了眼睛，纔想流點眼淚把異物沖刷出來。”
他斜睨了我一眼，臉上寫滿懷疑。我努力維持着那個笑容，補充道：“帝君法力高強，聲名遠播，我對他自然是尊敬的。”
他不置可否，“不是最好。你不要喜歡他，你們壓根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我們怎麼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了？”我不愛聽，蹙眉反駁道。
他被我突如其來的怒氣嚇住了，久久不能回神。我只顧着抒發自己的不滿，也沒管這兩句話是否前後矛盾。他說的沒錯，但我卻有種傷口被人揭開的憤怒。他的臉色有些陰沉，像是暴風雨來臨的前夕，我突然就釋懷了，既然和他的樑子已經結下了，也不在乎再多一條罪名。
我大無畏地迎視着他，等着他排山倒海的怒氣傾瀉而出。阿爹阿孃說過，打不過敵人並不丟人，沒骨氣才丟人。
他並沒有發作，只是收回目光，幽幽道：“他那個人，根本不懂得如何愛人。”
我雖不承認我對帝君的心意，卻也不允許任何人詆譭帝君：“如果帝君不懂如何愛人，又怎會愛上青綾公主？”
他嗤笑：“你這樣子，十足的吃不到葡萄就說葡萄酸。”
我不悅地撇撇嘴。
“若你知道瑤光魔君的真正死因，或許就不會懷疑我的話了。”他的話意味深長，我的好奇心被勾起來了，湊近他道：“對啊，我一直很好奇，聽聞瑤光是盤古開天闢地以來法力最強的魔君，怎麼會落得個灰飛煙滅的下場呢？”
他一臉神秘：“你真想知道？”
我用力點頭，他狡黠一笑，附在我耳旁低語一句，“秘——密。”
我掩飾住失望的神色，瞪他一眼，哼，神氣什麼，說不定他自己也不知道呢。
見到我的目光，他也不生氣，自顧自道：“你知道我爲什麼會下凡嗎？”
“還能爲什麼？肯定是爲了完成天君指派給你的任務。”我沒好氣地回道，總不是故意來找茬的吧？
“沒錯，西海龍王過壽，我奉天君之命護送青綾去西海送賀禮。”
果然是我多慮了，打消了心中的顧慮，我也就樂得和他多攀談了幾句，皮笑肉不笑道：“能勞動公主親自去賀壽，西海龍王好大的面子啊！”
“西海的大太子思慕青綾已久，西海龍王爲解愛子相思之苦，點名要青綾去參加壽宴，天君不好拂了他的面子，只得答應。”
“原來如此，我就說賀壽而已，何須勞動天尊陪同，原來是怕寶貝女兒被這西海大太子拐走，派你去當護花使者啊！”想了想又道：“不過天君委實是多慮了，若公主與帝君情比金堅，任他大太子是人中龍鳳，也撬不動一片磚瓦，如果公主一心想當紅杏，即便圍牆築的再高，想要出牆也是輕而易舉之事。”
“你倒是豁達。”
我欣然接受，“承蒙誇獎。”
“緋寒對青綾自然在乎的很，要不怎麼會一聽說青綾要去情敵那就以牙還牙，拿你來氣她呢？”
我心中波瀾起伏，面上卻裝作若無其事，不由得啞然失笑。原來如此，我就說連我都能看明白的事情，帝君那麼聰明，又怎會看不懂？差點就要自作多情地以爲即便帝君不喜歡我，我對他來說也是不同的。畢竟這些天的相處，帝君表現出的耐心和溫和是我三千年來都不曾見過的。
不想讓他看見我的狼狽，我加緊步伐往前走去，元始天尊在我身後大喊：“你去哪？”
我沒有回頭，他小跑着跟上來，橫出一隻手攔住我，“你這是發什麼神經？”
我揮開他的手，擡頭時一臉不耐煩：“不是說要大吃一頓嗎？還磨蹭什麼？”
“說要休息的人是你，着急的人也是你，”他扶額感嘆，“聖人說的沒錯，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女人真麻煩。”
我氣鼓鼓地瞪他：“既然嫌我麻煩，就別跟來！”
他掩嘴偷笑，追上我，用胳膊肘撞我一下，“得得，我胡說八道！向你認錯還不行嗎？”
我從鼻子裡哼出一聲，不理會他。
他也不惱，笑嘻嘻地跟着。
小打小鬧間，我發現元始天尊並不難相處，暢談之下大有相見恨晚的感覺，我自作主張地把他劃爲繼夜錦之後我的第二個酒肉朋友，約定日後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年少時的糗事就此翻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