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來後, 發現自己竟身處魔宮。
大護法火琉璃見我睜眼,端了一碗燕窩粥到我面前,沉聲說道:“殿下, 以後可不能這麼任性了。”
我伸手接過, 沒有喝, 低頭檢查了一下自己, 周身完好, 沒有任何傷痕,連先前那身衣裳也被換下。我心中疑惑叢生,抓住她的手問道:“琉璃姐姐, 我是怎麼回來的?”
火琉璃喜歡我父君,但他的眼裡只容得下母后一人, 火琉璃並沒有因此對我母后和我心生怨恨, 而是愛屋及烏, 發自內心的待我們好。母后身體不好,沒有辦法照顧我, 父君要照顧母后,更加顧不上我,可以說,我是被火琉璃拉扯大的,所以我和她格外親近。
她雖然外表看起來十分凌厲, 行事也果決狠辣, 魔宮上下都懼怕她, 在我面前卻一直是和顏悅色的。如今她卻板起面孔, 聲音不再溫和:“你怎麼能不和我們商量一聲就闖入神界!即便你法力不弱, 但畢竟勢單力薄,若是遇上那羣神仙的圍攻, 豈不是凶多吉少了?”
我低下頭,不敢反駁。這件事我的確做的有欠考慮,但母后離世,父君哀不能勝,我怎還會有足夠的理智事事計較周全。
她的語氣軟下幾分,竟像是嘆息似的:“你母后不在了,你父君又整日沉浸在悲傷中,如今魔宮的大小事務你要學着接手了,若是一直這麼莽撞,讓你的父君母后如何安心?”
“我知道錯了。”我咬脣道。
“知道就好,好在沒有鑄成大錯。”她擡手摸了摸我的頭。
“琉璃姐姐,是你救我回來的嗎?”我急切擡頭,對上她流火一樣的緋瞳。
她搖頭道:“我發現你失蹤後,心急如焚,當即召集其他護法準備去神界救你。誰知剛出宮門,就看見神界的緋寒帝君抱着你站在外面,你安然無恙,只衣袖上有零星血跡。他將你交給我們,就離開了。”
我驚訝地說不出話來,神魔不兩立,單憑這一點,他就有千百種理由殺了我去天君面前邀功,更何況我殺了那麼多天將,對他來說更是死不足惜,但他爲什麼沒殺我,還親自將我送回來?
“殿下,你認識緋寒帝君?”火琉璃的聲音拉回了我的思緒。
我搖了搖頭:“不認識。”
“這就奇怪了。”她精緻眉目間盡是疑惑之色。
我的困惑絕對不比她少,除了困惑和迷茫,心中還涌起幾分異樣的情緒,遂將手中溫度漸失的燕窩粥放在一旁的小几上,急切問道:“他是個什麼樣的神仙?”
“他雖不仇視我們魔界,沒和我們發生過直面衝突,但也絕不可能出手相助。陛下倒是當着我們的面稱讚過他,說他與衆不同,原則分明,是真君子,也是陛下唯一敬重的神仙。”
連父君都肯撇除成見誇讚他,想必他真的是金玉其內了。情不自禁地在腦海中勾勒出他那勁如蒼松的俊挺身姿,黑如曜石的深邃眼眸,美如畫卷的絕色容顏,滑如絲綢的銀色長髮……我對他的愛戀,也像久旱逢甘霖的種子一樣,逐漸有破土而出的態勢。
但當火琉璃似笑非笑地問我是否喜歡上他時,我毫不猶豫地否認了。
她鬆了口氣,道:“不是就好,你涉世未深,即便他救過你,你也得提防他是否居心叵測。”
那時的我只是心不在焉地表面上聽從,若我能將她的話放在心上,也就不會有之後痛徹心扉的絕望。
千金難買早知道,我只對她說:“我記住了,我擅闖神界的事不要告訴我父君,我不想讓他擔心。”
“我知道分寸。”她長長的睫毛蓋住眼底的暗色,“況且,他現在什麼話都聽不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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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月後,父君終於不再整日沉湎於悲傷,雖然臉上依舊沒有表情,卻不再排斥和我們交流。
一日,他拿出一本秘籍給我,語重心長地對我說:“這是我們魔族的絕世神功——魂墮,當年我們的先祖就是練成了魂墮才從神界手中奪得一席之地,開創了今天的基業。魂墮術極難修煉,魔宮創立幾十萬年以來,練成魂墮的只有三位魔君,瑤兒,你天賦異稟,一定要代替父君將魔界發揚光大,一統六界,替你母后報仇。”
父君鮮少對我說如此沉重的話,俊顏上難掩疲憊神色,下巴上滿是鬍渣,眼窩深陷,眼底還有深埋的恨意。母后纔剛離世,我絕不能再失去父君,他的語氣那麼像臨別贈言,我心中無比恐慌。
我將手背到身後,不肯接那本秘籍,我怕接過它,就再沒有事情能牽絆住父君,這樣他也會離開我。
“父君比我厲害的多,只有父君才能完成一統六界的使命,瑤兒不才,只想代替母后好好侍奉父君。”
他的目光透過落地窗,落在不知名的遠方,喃喃道:“沒有人能取代你母后,你也不能。”
我心中一痛,就要落下淚來。母后走後,果然再沒有人能走進他的心,即便我是他唯一的女兒。
空曠的大殿內陷入長久的沉默,父君沉吟半晌,走下御座,固執地扳過我的手,將秘籍塞進我手中:“好好修煉,父君等着你成爲六界第一的那一天。”
我曉得他心意已決,多少匹馬都拉不回來,只能遵從他的吩咐,日日苦練,只希望我達成所願時,他能高興一點。
之後的一萬年,我沒有再出過魔界半步,日日閉關修行,只夜深人靜的時候會想起神界那個遺世而獨立的銀髮男子。我雖沒有親自踏足神界,關於他的消息卻不曾錯過一星半點。他平定過的叛亂不計其數,取得的功績多不勝數,再加上風華絕代,秉性超然,思慕他的女仙更是有如長江之水連綿不絕。其中與他最親近的當屬天君之女青綾公主,他似乎也對她有意,面對她時,不似對常人的淡漠疏離。
想到這裡,我心中的弦更加緊繃起來,我想要的東西,從來就沒有得不到的。無論他是否記得我,我會讓他知道,六界之中真正有資格與他並肩而立的,只有我瑤光一人。
我四萬歲的那一天,終於練成了魂墮,一如我出生時的奇景,魔宮外霞光滿天,三十二隻烈焰鳥盤旋在魔宮上空久久不肯離去。那時父君纏綿病榻已久,見到如此景象,終於露出一個如釋重負的笑容,留給我最後一句話,就追隨母后而去。
他說:“不要讓我失望。”
我的父君,活着時全部精力都獻給母后,並不曾給我多少關愛,彌留時也只記得叮囑我不能讓他失望,從未想過我今後要怎樣,我不知道我對他來說究竟算什麼,抑或是天底下除了母后,任何事物在他眼中都是沒有意義的,他多活的那一萬年,只是爲了親眼見我逐步擁有稱霸天下的能力……
他算不上一個稱職的魔君,更不是一個合格的父親,但這絲毫不影響我對他的敬愛之情。並非人人都有我母后那樣的運氣,遇上我父君這樣的一心人,我只希望我所愛之人能及得上我父君的萬分之一,那就夠了。
與神界的一戰勢在必行,即便我們魔界不出手,他們也不可能在臥榻之側容許我們鼾睡。而我的出師目的,不單是報母仇,也是爲了掃清一切阻礙我和他在一起的障礙。
火琉璃來告訴我長老叛亂的消息,請示我如何鎮壓,我只悠閒地臥於軟榻上告訴她不用着急,魔宮亂不起來,她將信將疑地退下。
叛軍壓境那天,幾名倚老賣老的長老站在陣前,大聲指責我資歷尚淺,難以服衆。我勾脣一笑,霓裳翩然,一成功力便讓他們身首異處。首領既除,餘下叛軍軍心渙散,紛紛扔下兵器,跪求原諒。我橫掃他們一眼,廣袖一揮,再不給他們任何發聲的機會。
以火琉璃爲首的四大護法紛紛震驚地看着我,問我爲什麼要趕盡殺絕。
我撫着鬢角,姿態從容,語氣不容置疑:“我不需要對我有異心的屬下,這個教訓只是告訴魔宮上下,擁戴我自然前程似錦,背叛我的下場就只有死。”
百萬魔兵立即誠惶誠恐地跪倒在我面前,異口同聲地呼喊:“魔君萬歲,千秋萬載,一統六界!”
火琉璃說我變了,不再是從前那個需要保護的孩子,變得更加冷血,也正是因爲冷血,才更加適合做一個合格的魔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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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可惜我只做到了冷血,卻無法做到絕情,纔會輕信於他,斷送了自己,也斷送了祖宗基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