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漪臉色不好, 爲免她擔心,我沒有同她說要去瀛洲取淨庸草,只告訴她要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她只是擡眉淡淡地瞥了我一眼, 點了點頭, 並沒有過多的迴應。
從鳳儀宮出來後, 我鬆了一口氣, 不知道有沒有瞞過她, 但她不反對,證明事情還是在慢慢地往好的方向發展。
瀛洲位於東海,離秦國路途遙遠, 但若沿路順利,一日便可抵達。
招來一朵祥雲, 駕着它往瀛洲地界飛去。
遇見青綾公主是始料未及的, 彼時我正盤算着該如何應付看守淨庸草的四大凶獸。兇獸都是有脾氣的, 一般不觸及它們的底線,它們很少主動發起攻擊。每種兇獸都有厭惡的東西, 而這些厭惡的東西即爲它們的大忌,一旦激怒其中一種兇獸,牽一髮而動全身,其他三種會立即羣起而攻之。
我只知道混沌的聽覺十分靈敏,任何風吹草動都能讓它高度警惕, 只要行動時腳步輕盈, 儘量不發出噪音, 應該不會惹惱它吧!
至於其他三大凶獸, 雖然兇猛, 但總能找到死穴,屆時以不便應萬變。
我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 滿腦子都是如何在四大凶獸的眼皮底下取淨庸草,併成功脫身,突然從遠處傳來一陣清脆的鈴響,我並未過多留意,只當是哪位女仙友也要從此經過,她們過她們的,我走我的。
不過一瞬,叮鈴聲已近在咫尺,一個尖銳的女聲驟然響起,摧殘着我的耳膜:“誰這麼不長眼啊!竟敢攔我們公主的車駕?”
我皺了皺眉,循聲望去,不由對眼前的景象小小的吃了一驚。
一輛金燦燦的車駕上珠飾遍佈,車頭的繩索上繫着同樣金燦燦的一隻鳳凰,鳳凰身後還有四隻白身紅喙的仙鶴,稍有身份的神仙都可用仙鶴來駕車,這不足爲奇,但用鳳凰拉車是隻有天族公主纔有的排場。
我托住有些僵硬的下巴,將吃驚的情緒收了回來,近處的天空都被這輛華麗的車駕染成了金黃色。
“你是哪來的小神仙,竟敢擋我們公主的路?”
剛一聽到這個聲音,我就有種熟悉之感,待她走到近旁,我纔想起她就是凝暉宮中爲難了我五百年的人——月華。想必車裡坐的是青綾公主吧!
真是冤家路窄。
我攏了攏衣袖,對着盛氣凌人的月華得體一笑,“這位姐姐說笑了,小神哪敢攔青綾公主的車駕,只是道路這麼寬,小神也沒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實在料不到公主會和我選同一條路。若下次想讓小神及時閃避,姐姐可以沿途做標記,寫上‘青綾公主御用之道’,抑或是提前派仙鶴來通知,將方圓十里都清場,這樣小神就不會衝撞公主了。”
我臉上雖是笑着的,心中卻連一絲笑都擠不出來。如果說三千年前我忍氣吞聲皆是爲了能在凝暉宮呆下去,現在着實沒有必要再看她的臉色了。
果然,月華柳眉倒豎,伸出一根手指來指着我,“你居然……”
我冷淡一笑,等着她的下文,她不是喜歡恃強凌弱,狐假虎威嗎,那索性將排場做個夠,讓全神仙界都知道她家公主有多金貴。
“月華,怎麼回事?”
青綾公主在一個仙婢的攙扶下下了車,走到我們身邊,疑惑的目光不停在我們身上逡巡。
月華怎肯放過告狀的好時機,憤恨地瞪了我一眼,才恭敬對青綾道:“回公主,這個不知從哪冒出來的小神仙驚擾了您的車駕,奴婢不過說了她兩句,她居然出言不遜。”
我在心中冷笑一聲,好一張顛倒黑白的嘴,我在這條路上飛得好好的,她們放着大路不走,非要和我搶道,還說我出言不遜,真當我是任她們踩扁搓圓的肉包子嗎?
我已經想好了反擊之詞,青綾公主卻突然驚呼:“你是花洛?”美麗的臉上滿是不敢確定。
還能認出我,記性不算太差。我向她行了一禮,回道:“正是小神。”
離上次見面已過去半年,西海龍王的壽辰已經結束了嗎,那元始豈不是也已經回九重天了?那傢伙,居然不來看我,真是太不夠義氣了!
正暗自腹誹着元始,青綾公主又歉然道,“我的丫頭不懂事,你別見怪。”
好熟悉的臺詞啊,好像在花神宮第一次和她見面時她也是這樣說的,她的丫頭給個下馬威,她就順勢向你道歉,博取好感。若不是領略過她的手段,我當真要被她刻意營造出的平易近人的假象所矇蔽了。
她這麼喜歡演戲,即便我不想陪她演,面子上的功夫還是要做足的。
“無妨。”我微微一笑,不想再和她周旋下去。
正打算同她道別,她又開始了一個新話題,“前面不遠就是瀛洲,敢問仙者,可是想去那?”
“嗯。”我淡淡地點了點頭。
“帝君怎麼沒和你一起?”
我說她怎會有如此好的興致,特地停下來同我說話,果然,帝君纔是她的最終目的。想到她和帝君的那層關係,我心中滑過一絲不悅,面上卻還是雲淡風輕的樣子。
“帝君說有事亟待處理,暫時先回天界了。”
她想知道的我都告訴她了,這下總該放我走了吧!
現實再一次讓我失望,她掩脣嬌媚一笑,瞭然道:“仙者此番可是爲了清漪特地去瀛洲取淨庸草?”
我驚訝地望着她,“你怎麼知道?”
她知道我去取淨庸草不奇怪,瀛洲雖然風景優美,可有四大凶獸鎮守在那,着實讓人生不出遊玩的閒情逸致,她猜出了我去瀛洲,自然只可能是爲了淨庸草。但是她如何得知我是爲了清漪?清漪身處凡間的事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如今她既知道清漪,豈不是也知道她同一個凡人結爲了夫妻?
想到這裡,臉上的驚訝神色全換做了警惕,我可不相信她會如此好心,幫清漪隱瞞,讓她免受天譴。
她似沒有看見我臉上的警惕,嫣然一笑,道:“怪不得帝君昨日同我說,若是見到仙者,一定要阻止你去瀛洲。我正打算過兩日去秦宮將帝君的囑咐轉告給仙者,可巧了,今日竟在這裡碰到仙者,也是上天有心要免去我多跑這一趟。”
她宛若鶯啼的美妙嗓音落在我心間,瞬間轉化成一柄利刃,將我的心一片片割開,鮮血淋漓。
這雖不是什麼機密,但與清漪的生命安全緊密相關,帝君居然把這麼重要的事情告訴她,她在他心中的分量自是不言而喻。我呆呆地望着她,擡手撫上額頭,帝君那日印上的痕跡提醒着我,帝君溫柔的模樣並不是我臆想出來的。心中突然燃起一絲希望,我上前兩步,抓住她的衣袖,急迫問道:“清漪的事情,是帝君告訴你的?”
她低頭看了一眼緊緊攥着她袖子的我的手,眼中的厭惡一閃而過,疑惑道:“是啊,怎麼了?”
我猶不死心,她那麼會演,我不能被她精心營造出的假象矇蔽了,帝君可能是一時嘴快,他只是關心則亂,並不是真心想告訴她的。
“你說你昨日見過帝君,那敢問公主,帝君口中說的亟待處理的事情是什麼?”
她的臉驀地染上一絲緋色,像是極害羞似的,半晌都未開口。
我冷眼瞧着她,這下謊圓不下去了吧!
她咬了咬脣,面紅耳赤道:“從西海回來後,我一直胸悶氣短,父君命太上老君煉了很多丹藥給我服下,都沒有得到改善。”說到這裡,她停住了。
這和帝君有什麼關係?我繼續冷眼瞧着她。
她瞥了一眼月華,薔薇花般的臉上更顯嫣紅,“月華這丫頭多嘴,告訴了帝君。帝君他聽說極天之境的寒時草和南荒的紫月幽藍對緩解胸悶大有裨益,就答應替我取來。”
她頓了頓,目光落在我身上,再開口時臉上的歉意絲毫掩不住語氣中的得意:“但我沒想到帝君做事如此有效率,會在助仙者渡劫期間替我取藥,還請仙者不要介懷。”
“哈哈哈……”我大笑出聲,眼中卻潮溼一片,說不清是淚還是其他什麼,“我只是區區小神,怎敢對帝君心存芥蒂。小神還有急事要辦,就不打擾公主殿下了。”
我用了比出發時快十倍的速度,離開了這個地方。直到確定再也聽不到她們的聲音,才放慢速度。
眼淚受了心靈的召喚,像洪流一樣傾瀉而出,收都收不住。眼前一片模糊,差點辨不清方向。
花洛,你就是個大傻瓜!帝君不過一時興起,你真當自己有足夠的分量,能夠讓帝君喜歡?
那麼多言之鑿鑿的證據擺在眼前,你都不肯死心,非得等到傷得體無完膚,才能掂清自己的分量嗎?
我找了個僻靜清幽之地,抱膝坐在地上哭了很久,直到兩眼紅腫,再也流不出多餘的眼淚了,才收拾好所有情緒,重新躍上雲頭往瀛洲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