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如墨玉的眼中倒映出一個頭發亂蓬蓬的小姑娘的影子, 我似乎在帝君眼中看到了三千年前的我,彷彿我還是那個一心想要報恩,不惜放低身段, 好說歹說讓司命送我去凝暉宮做小仙婢, 只想用自己方式讓心愛之人開心的小姑娘。
可是那時的我是那麼地卑微, 甚至還打壞了帝君最愛的山茶花, 那麼笨拙的我, 即便能在他心中留下一絲印象,也是連青綾公主的一片衣角都比不上的。
“小花,哭了?”粗糙的觸感撫上我的臉頰, 眼角處傳來一片溼意,我才發現不知不覺已淚盈於睫。
“怎麼了, 這麼愛哭, 和我從前認識的那個小姑娘一模一樣。”帝君有些好笑, 伸手替我拭淚,動作輕柔的像是呵護一件珍寶。
今天的帝君和往常的都不一樣, 雖是一如既往的俊逸,神情卻是我從未見過的,柔和中帶着無限寵溺,我竟分不清是在現實還是虛幻中,腦子又開始迷糊起來, 想着終歸他都不可能喜歡上我, 便有種破罐子破摔的念頭。
我哭得愈發傷心, 似乎這樣才能將三千年來受的委屈全部發泄出來。
我重重揮開帝君替我擦淚的手, 淚眼朦朧地望着他錯愕的臉, 語無倫次道:“反正我什麼都做不好,勉強做個司花小仙婢, 還笨手笨腳地打壞了帝君心愛的山茶花,活該受罰。你已經有青綾公主了,還管我做什麼?”
“司花小仙婢?”帝君定定地望着我,目光深沉,沉吟半晌,似在回憶,再開口時清冽的嗓音中含了幾絲笑意,“三千年前,我宮中司花的那個小姑娘是你?”
“是啊!”我越來越委屈,哭起來更加不顧一切,“你身份尊貴,想要奉承你的人一個凝暉宮都裝不下,你也不會稀罕我的報答,花神淚也已經收集完了,你的職責也完成了,明日一早,帝君就請回天界吧!”
我覺得自己真是失控了,居然敢對帝君發脾氣,他會不會生氣,生氣了又會如何處罰我,這些我都顧不上了,我胡亂抹了一把眼淚,提起裙襬就想離開。
帝君卻拉住我,我怒瞪着他,拼命想甩開鉗制在手臂上的力道,他用力一扯,我重心不穩,驚呼一聲,他單手摟住我的腰肢,我順勢跌入他懷中,他緊緊抱住我,無論我如何拳打腳踢都不能離開他的懷抱,他輕撫我的髮髻,嘆息道:“你這算不算過河拆橋?”
我嚶嚶地哭着,將鼻涕眼淚都抹在他身上,他渾不在意,軟語哄道:“傻丫頭,你覺得我陪你下凡只是出於職責?”
“難道不是嗎?”我吸了吸鼻子,抽泣道。
他一手托住我下巴,一手仔細地用袖子擦着我臉上的淚,確定我的眼中能倒映出他的影子,才無奈道:“若果真如此,每年飛昇的神仙不計其數,我爲什麼單單要助你渡劫?”
我愣愣地想了一會兒,理直氣壯道:“因爲你受了二姐和夜錦的託付啊!”
這下換帝君愣住了,他幽深的眼眸盯住我半晌,哭笑不得道:“真是個傻孩子。”
我最終還是沒能給帝君做一桌豐盛佳餚,帝君安撫好我的情緒,就將我送回了房間,臨走前,還在我額間輕輕落下一吻。
我伸手撫上額頭,帝君走後很久,那個印記還灼熱無比。今晚的一切,都像一場夢一樣,帝君說他陪我下凡不單是爲了助我渡劫,他還吻了我,這是不是代表,帝君並不討厭我,甚至開始有點喜歡我了呢?
得到這個認知,我興奮地在牀上打起了滾,帝君喜歡我,帝君居然也喜歡我!
兀自高興了一會兒,又疑惑起來,帝君知道了我是三千年前的那個小仙婢,怎麼還會喜歡我?明明那時他是那麼的生氣,我也是因爲那件事才決定拋卻對帝君的執念,雖然最後沒有成功,但……
不管了,還是先睡覺吧,等清漪的事解決後,再找個機會問問帝君好了。
雖然清漪尚未給我答覆,我還是決定先去瀛洲找淨庸草,但瀛洲乃仙界重地,有饕餮、混沌、窮奇、檮杌這上古四大凶獸鎮守,一旦驚動它們,勢必又是一場惡戰。憑我這半吊子修爲,應付一個已屬勉強,若再加上三個,幾乎毫無勝算可言啊!
次日一早,替帝君研墨的時候,將清漪的事一五一十地和他說了,並表示希望他能陪我一起去瀛洲採淨庸草。
帝君自一堆文書中擡頭,雙臂閒閒抱起,滿臉興味地望着我,勾脣道:“昨天誰哭着喊着說要和我拆夥來着?”
“呃……”我被噎住,陪笑道:“我那是胡說來着,帝君你大人大量,別和我這個小姑娘一般見識。”
他輕笑出聲,敲了一下我的額頭,我痛呼一聲,雙手捂住額頭,撅嘴瞪他。
他心情極好,薄脣邊勾起一個美好的弧度,剎那間,天地萬物都失了顏色:“小姑娘認錯還挺快。”
聞言,我眨着星星眼,期盼地將他望着。
“這樣也好,人妖殊途,清漪姑娘能跟你回花神宮,也不失爲最好的選擇了。”
說到這裡,我的臉色黯了黯,悶悶道:“她還沒答應隨我回去。”
“哦?”帝君挑眉,不置可否。
我放下墨條,走到外間給自己斟了一杯茶,連聲長嘆起來。
帝君隨後而至,坐到我身邊,有些好笑道:“怎麼了?”
我連灌了幾杯茶,才苦悶道:“要是清漪最終決定留在這裡怎麼辦?她每日都會遭到反噬,長此以往下去,她撐不了多久的。”
帝君斂去笑意,認真思索起來。
“不管了,我先去把淨庸草採回來,要是她真的不願意回花神宮,那我就把淨庸草混到茶水裡,騙她喝下去!”
帝君破天荒地沒有反對,無奈地捏了捏我的臉,顛倒衆生的容顏上盡是寵溺,他擁我入懷,輕輕在我耳邊嘆息:“我的小花這麼善良,一定可以成功歷劫的。”
我被帝君那句頗有歸屬感的話深深震住了,腦中無數煙花轟然炸響。一夜之間,我們的關係卻近了這麼多,幸福來得太突然了,我好怕自己會抓不住。
“小花,淨庸草之事先不急,過幾日,我要回天界辦點事,你就在王宮裡乖乖等着我,悶了的話就去找清漪說說話,開導開導她,回來後,我會將淨庸草一併帶來。”
帝君的聲音帶着安定人心的力量,我在他懷中點了點頭,默了半晌,纔想起一件事來。擡起頭來,定定地望着他,叮囑道:“四大凶獸兇猛無比,你一定要小心啊!”
“傻丫頭,”他捏了捏我的鼻子,忍俊不禁道:“你忘了我當年是如何剿滅鮫人族的嗎?區區四大凶獸,算的了什麼。”
也對,鮫人族叛亂時,我尚未出生,無福親眼目睹帝君的英姿,卻也在長老們繪聲繪色的描述中,同我的想象力一起將那次曠古大戰經歷了一遍。
十萬年前神族與南海鮫人族的那場惡戰,帝君一柄軒轅劍使得出神入化,再配合絕殺技——落星殺,於萬人之中直接梟了鮫人族頭領的首級,致使他們方寸大亂,天族輕而易舉平息了鮫人族的叛亂,帝君從此一戰成名,奠定了他在天族的絕對權威。此後,落星殺被奉爲圭臬,各族爭相效仿。此事也一直被衆仙津津樂道,廣爲傳頌。
“呵呵,是我杞人憂天了。”
“小花,你能爲我擔心,我很高興。”帝君突然深望着我,清冽的嗓音帶着蠱惑人心的力量。
我傻乎乎地撓了撓頭,害羞道:“帝君對我這麼好,我爲你擔心也是應該的嘛!”
三日後,帝君暫時返回天界,我閒着無聊,去找清漪,秋棠卻告訴我,她又昏迷過一次,原因是蓮華夫人不滿清漪的處理方式,堅持認爲隱月是害她滑胎的兇手,跑到芳華宮大哭大鬧,此事驚動了慕容煜,他責怪清漪辦事不利,又對她說了很多傷人的話,清漪一回來,就咳血,之後就昏迷過去。
我覺得此事不能再拖了,誠然帝君是好意,但他沒有說明歸期,我也不知道要等到何時。清漪一日放不下慕容煜,可能面臨的危險就一日比一日多,我一直生活在別人的保護中,也是時候自己歷練一番了。
所以,我決定不等帝君,自己去取淨庸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