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蒙開闢之初, 天地一片混沌,父神母神整日致力於確立六界的秩序,忙的腳不沾地, 無暇他顧。
創世以後, 六界秩序日漸穩定, 四海昇平, 他們孕育了第一個孩子, 只因母神早年操勞過度,熬壞了身子,臨盆時陣痛了七七四十九天, 才終於產下一個白白胖胖的男嬰。
父神心疼妻子,又認爲孩子在精不在多, 便再沒孕育其他孩子, 只全身心地教導這個叫緋寒的嫡子。
父神乃上古神祇, 素來恪盡職守,活的十分一板一眼, 教導孩子的方式更是一板一眼,死氣沉沉。可憐小緋寒剛學會走路,就被開始背誦佛經,小小年紀的孩子天性解放,好動貪玩, 哪裡是坐得住的, 若有小夥伴們一再邀請, 定力再好的孩子都架不住外頭繽紛世界的誘惑。只因父神日日對他耳提面命言傳身教, 久而久之, 他便認爲大家都是這樣的,既然大家都過這樣的生活, 便也就沒有什麼不好了。
緋寒長到九歲,父神認爲他性子定了,便將他送到學堂,和同齡的孩子一起修習道法。
就有一日,學堂幾個同齡的孩子悄悄商量好逃課去摸魚,天池裡養了幾尾從西方梵境求來的五彩錦鯉,色彩斑斕,十分好看,摸回去當靈寵,養個幾百年,說不定還能修成貌美如花的鯉魚精。那時的緋寒雖是個十歲的奶娃娃,卻被條條框框的教條框的一板一眼,同齡孩子喜歡的他都不感興趣,學堂是佛祖座下的得意弟子浮黎真人開設的,覺得緋寒小小年紀便老成穩重,說起話來頭頭是道,頗有乃父之風,甚爲欣慰,便提他做了小班長,管着學堂裡這羣無法無天的小屁頭。浮黎真人每每講到佛法的高深之處時,自己都忍不住打盹,還美其名曰似夢非夢時的神識最爲清明,悟性也最高,他就是在用這種神識領悟高深的佛法。但小屁頭們心智尚未成熟,並不具備這等悟性,所以須得強記,每逢這個時候,就需要緋寒來維持學堂秩序。
那羣小屁頭趁着浮黎真人打盹的時候,躡手躡腳地挪到門口,想去天池摸魚。小緋寒自是不允,擋在門口,粉嫩嫩的小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奶聲奶氣地讓他們回座位。縱然十歲的緋寒再老成持重,外表不過是個總角小童,面癱的樣子非但不具威懾力,還讓人恨不得掐一掐他粉嫩嫩的小臉蛋。
其中一個小屁頭眉飛色舞地將天池錦鯉的玄妙之處渲染了一遍,還攛掇他和他們一起去,小緋寒自是不爲所動。他們見他不吃軟,便蠻橫地要硬闖,就不信他一人能攔得住。他目不斜視,說他的確攔不住,但他可以叫醒浮黎真人,屆時他們非但去不成,還會挨罰。見他軟硬不吃,小屁頭們有些懈氣,但那顆心早已飛到天池去了,勉強坐着也是煎熬,便開始輪番遊說他,最後某一個小屁頭惱羞成怒,激他道:“你該不會怕浮黎真人吧!原來鼎鼎大名的父神的兒子居然是個膽小鬼!哈哈哈。”
小小年紀的他自小便被當成天之驕子來培養,他知道長大後要承襲父君的衣鉢,便按照培養計劃按部就班地充實自己,即便有時候覺得喪失了很多樂趣,但想到日後能夠長成他父君那樣頂天立地的神祇,便也咬咬牙捱過去了。如今正在往長成頂天立地男子漢道路上奮鬥的他居然被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屁頭(呃……好像某隻自己也不成熟吧)說成是膽小鬼,叫他如何能不生氣。他憋紅了一張白淨的小臉,黑漆漆的明亮雙眼氣鼓鼓地瞪着那個激他的小孩,怒道:“誰說我是膽小鬼了!去就去,誰怕誰!”他發怒時頰邊飄起兩朵紅雲,白裡透紅,再加上一雙寶石般的眼睛熠熠生輝,顯得更加可愛了、
就這樣,緋寒被他們簇擁着趕往天池,守在天池門口的天將見着這羣身量剛過他們腰際的小娃娃一路活蹦亂跳,嘰嘰喳喳,還以爲哪個學堂組織集體春遊呢,便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緋寒隨他們來本只是爲了證明自己並非膽小鬼,並不打算下去摸魚,真正到天池看到那些活靈活現的錦鯉時,孩子的天性再次得到解放,紅着臉和小夥伴們比起賽來,看誰摸到的魚多。
五彩錦鯉只是長得比一般同類要好看,生命力並沒有更加頑強,哪經得起這樣的折騰,等他們歡笑着展示自己的戰果時,那些錦鯉在陽光的照耀下襬了擺尾,便奄奄一息了。
學堂打盹的浮黎真人終於悠悠醒轉,用袖子擦了擦脣角,便準備繼續講學,哪知那羣小屁頭早就跑得無影無蹤,連他最看好的緋寒也不見蹤影。活了十幾萬年的老人家受到了驚嚇,將學堂的每一寸土地都翻了個遍也沒能找到他們。還是負責飼養那些五彩錦鯉的仙官一狀告到了老天君處,他才知道自己的學生闖了禍。
父神將神色怏然,耷拉着腦袋的小緋寒領回去時,動了大怒,請出了碗口粗的大棒當即一頓好打。大棒打在屁屁上時,他一直咬着嘴脣,愣是沒喊一聲疼,也沒灑出一滴淚。父神見他這樣,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下手的力道更重,怒聲問他:“你知道錯在哪嗎?”他痛的整張小臉都扭曲了,卻還是倔強道:“孩兒不知。”他並不覺得和小夥伴們出去玩是錯,便也就不肯認錯。打在兒身,痛在父心,其實只要他軟聲認個錯,哪用受這等皮肉之苦,但小小年紀的他極富原則,寧肯捱打,也絕不承認自己覺得對的事情是錯的。最後父神打累了,才饒過他一條小命。
晚上母神給他被打得皮開肉綻的屁股上藥時,心疼地直流眼淚,上好的金創藥粉灑在他傷口處時,他終於疼得哼了一聲。母神含淚替他穿好褲子,憐惜道:“傻孩子,你父君並不是真的想打你,你若是早點認錯哪用受這樣的苦。”
傷在屁屁,他只能趴着,頭從枕頭上擡起幾分,迷茫地望着他孃親,問道:“我真的錯了嗎?”
母神愣了愣,父神教育孩子的方式的確很嚴厲,但他們的孩子與衆不同,自打出生之日起便肩負着非凡的使命,若爲他做長遠打算,嚴格的教育方式並沒有什麼不好。只是鮮少見他像同齡的孩子一樣開懷大笑這一層讓她有點惆悵,但他們的孩子天資聰穎,的確比同齡人要強上很多,爲自己孩子驕傲的情緒多少彌補了那幾分惆悵之感。如今這個懂事的孩子問出這個問題,讓她長久以來篤信的信條有些動搖,她開始思考,剝奪孩子的樂趣真的是對的嗎?但如果不嚴加管教,下次說不定就不止是逃課、弄死錦鯉這麼簡單了。
於是,她咬咬牙,摸着兒子的小臉,語重心長道:“和小夥伴們出去玩這件事本身沒錯,只是你弄錯了場合。上課時間逃出去玩,這是對先生的不尊重;那些錦鯉在天池活的好好的,你們把它撈出來,這是對生靈的不尊重。所以,即便想出去玩,也一定要分時間和場合,不然就會弄巧成拙,違背自己的初衷。”
他皺着一張臉,凝神思索半晌,似懂非懂道:“那您的意思是如果我在對的時間和場合出去玩,父君就不會阻止了嗎?”
母神知道答案是否定的,但她決定繞開這個話題,婉轉道:“人不能三心二意,你身上肩負着非凡的使命,只有在確保自己有能力承擔起那些使命時,才能分心去思考其他的事情。”
十歲的他將母神的這一番話牢記在心,從今以後再也沒逃過課,父神佈置給他的任務皆完成的十分妥帖漂亮,一向不苟言笑的父神私底下談到這個兒子時也忍不住眉開眼笑。他並沒有想太多,只是想早點擁有足夠的能力承擔起肩負的使命,這樣他就有多餘的精力來玩耍,做些少年人該做的事情。
終於到三萬歲時,他飛昇成上神,這在神界是從未有過的大喜事。英明神武如他父君,也是在三萬五千歲時才飛昇的上神,他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四海八荒皆交口稱讚。他內心也十分喜悅,只是長久以來養成的冷淡性子讓他任何時候面上都能波瀾不驚,他大概也忘了,真正的會心一笑是如何模樣,是咧嘴,還是彎眉,抑或是眨眼?他記不清了,便也就懶得回憶,面上一派雲淡風輕。
這下他更加成了父母教育孩子的典範,家長們紛紛恨鐵不成鋼地對自家不成器的孩子說:“你看看人家緋寒,年紀輕輕便取得如此成就,更難得的是不驕不躁,看看他,再看看你們,要是你們能有他一半懂事,我這把老骨頭也就沒有遺憾了。”
對於這樣的稱讚,緋寒更加不在意,他只想找回兒時的樂趣,但彼時他已經長成玉樹臨風的翩翩美少年,隨便往那一站便能引起無數女仙此起彼伏的尖叫聲,面對昔日渴望不已,卻只能眼巴巴看着其他小孩玩的不亦樂乎的小玩意時,再也提不起半分興趣。
再加上父神母神相繼羽化,他明白,再高的修爲、再尊崇的地位、再顯赫的功績都有煙消雲散的一天,能夠留住的皆是虛妄,因此,他的性子更加冷淡,從不費心爭取什麼,有便是有,沒有也不強求,對任何東西都是淡淡的。
同他交好的元始天尊曾笑着調侃他:“就你這性子,往好聽了說是隨遇而安,與世無爭,說得不好聽就是不求上進,沒有追求。真不知道就你這樣是怎麼騙過那些望子成龍的老父母的,也虧得那些女仙被你迷得七葷八素,死心塌地,嚷嚷着非你不嫁,我們這些大好青年竟全成了擺設。”
他只是慢悠悠地轉着茶杯,淡淡道:“你該感謝我。”
元始挑眉:“此話怎講?”
他斟了一杯茶,細細抿了一口,纔不緊不慢道:“我這樣你都只有當擺設的份,若我去爭去搶,你豈不是隻能重回孃胎,回爐再造一番?”
元始的臉抽搐了幾下,皮笑肉不笑道:“那我還真得感謝你的手下留情了。”
緋寒脣角揚了揚,勾出一個美好的弧度:“客氣。”然後擺出棋盤來自己與自己對弈。
元始強忍住將他掐死的衝動,氣哼哼道:“你最好什麼都不在乎,等到你真正有了想要的東西,我看你還能不能這麼鎮定!”
他擺好棋局,拈了一枚黑子放在指尖輕輕摩挲,想要的東西?會有嗎?他活了這麼久,什麼東西沒見過,能夠讓他的心多跳幾次的人或事卻從來沒出現過,但以後會不會有,誰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