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煜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中時, 像是失去了所有賴以支撐的信念,清漪劇烈地咳了起來,嫣紅的血不斷從她脣邊溢出, 秋棠看的心驚, 急忙用帕子去掩她的脣, 可那只是杯水車薪, 捂上去的潔白絲絹不過一瞬便被染成血紅色。
秋棠哭道:“娘娘, 您怎麼了?來人啊!有沒有人在啊?”
方纔還熱鬧無比的海清晏此刻卻只剩她們倆人,即便她喊得再大聲,四周都無人迴應, 只有同樣淒涼的迴音在大殿內盤旋不去。
她將清漪扶到一張貴妃椅上,哽咽道:“娘娘, 您等我一下, 我去請太醫, 我去請太醫!”
說完就想疾步跑出去,清漪拉住她, 搖頭道:“沒用的,你……扶我回去,我累了,想好好睡一覺。”
“可是,您……”
“沒關係, 我撐得住。”她的聲音極輕, 從水鏡裡只能看到嘴脣一張一合。
清漪昏迷了一個月, 纔有甦醒的跡象。那日她傷得雖重, 倒也因禍得福, 催動了淨雲珠中封印的護心術,蟄伏之期提前結束。
牀榻上的清冷美人手指動了動, 立即驚醒了守在她牀前的秋棠,小丫頭胡亂抹了一把眼淚,驚喜道:“娘娘,您醒了嗎?”
清漪緩緩睜眼,碧色美目眸色漸深,等到漸漸適應室內的光線,她掀了掀脣,秋棠立即傾身,“娘娘,您要什麼?”
她淡色的脣開合半晌,秋棠才聽清她說的話,她問:“我昏迷的這段時間,阿煜可曾來過?”
秋棠的身子猛然一顫,眼中全是痛楚。清漪目不轉睛地凝視着她,固執地等着她的回答。半晌,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她將脣咬的發白,哽咽出聲:“沒有,一次都沒有。”
“好,我知道了。”
我清楚地看到,希冀自她清冷的眼中散去,眸色淡的幾乎辨不出原本的樣子。這大概是她一生中唯一一次示弱,可惜已經晚了,他們再也回不到當初了。
從這一段記憶中走出,我久久無法釋懷。從前一直在想,慕容煜知道真相後會如何,設想了千百種情形,或震怒,或傷心,或絕望……唯獨沒想到他會做到如此決絕,原來男人狠心起來半分都不輸給女人。秦漫的故事裡,我一直認爲是蕭縝負了她,他在她心中留下了無法熨帖的傷痕,即便大多是出於愛,也無法忍受,是而她纔會放棄輪迴的機會,選擇永生永世再不相見。
我曾說過,假如有一天,我愛的人傷害了我,我不會恨他,卻也沒有如此寬宏的氣度心平氣和地同他相處。似乎除了避而不見,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這場愛恨中,沒有絕對的對錯,都是可憐人罷了。
清冷的嗓音停住,我也將水鏡撤回,瓶中的藍色液體已沒過瓶蓋,花神淚已經集齊。再一次回顧這段過往,碧色美目下依舊掩飾不住哀傷。
我心中有個疑惑,慕容煜究竟是怎麼愛上隱月的,這麼想着,也就這麼問了。
清漪淡淡道:”從前或許是逢場作戲,但與狐妖大戰的那一次,她身負重傷,阿煜一直守在她身邊照顧她,我想,應該就是那時生出的感情吧!”
“憑什麼?!”我忿忿不平,拍案而起道:“真正除掉狐妖的是你,受傷最重的也是你,他倒好,面對你時擺出一副傷心欲絕的模樣,一個轉身,就另結新歡了,翻書也沒這麼快吧!”
“花洛,你不明白。”她清冷的目光落在屋內的一管玉簫上,我認得,慕容煜曾用它與她琴簫合奏,“阿煜雖然外表風流,卻絕不是一個濫情之人,一旦動了真心,便是一生一世的,若不是徹底的絕望,他決不可能對我說出那樣的話。”
向來緣淺,奈何情深。我很難過,不單是爲了清漪日漸消瘦的面龐,更爲這段剛打了骨苞,就過早凋零的愛情。
“歸根結底,是我欠了他。”
我捉住她放在桌上的皓腕,急迫道:“不是的!自他變心之日起,你就不欠他什麼了!即便你從前對不起他,也早就用修爲來還清了。”
“清漪,你聽我說!”她斂目不語,似在傾聽,我說出了我的決定,“這件事了結後,你去同他道別,我帶你回花神宮,反正他也說了,讓你不要再出現在他面前了,這也沒什麼值得留戀的了!”
我慌不擇言,一時嘴快,忘記了慕容煜說這句話時清漪的反應。話一出口,才自知失言,後悔地恨不得抽自己一個大嘴巴。
果然,清漪的臉色白了幾分,我後悔不迭,改口道:“清漪,我不是這個意思!我……”
“回去?”她的注意力卻不在這句話上,飄渺道:“我還回得去嗎?“
“可以的!”我用不容置疑的語氣回答她,”我聽帝君說,瀛洲有一種仙草,名爲‘淨庸’,服食之後便可將痛苦的回憶忘得乾乾淨淨,只記住想要記住的。我去替你採來,你把這裡的一切都忘了,做回那個什麼都不在乎的清漪,好不好?”
她半晌都未出聲,我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想了想,覺得不能這麼逼她,便軟下語氣,道:“你好好想想,不用急着給我答覆。”
她點了點頭,算做迴應。
我長嘆一聲,步出了她的寢殿。
沐浴在陽光下,才發現日已西斜,不知不覺,已在清漪的寢殿呆了大半天了。
正躊躇着該去哪,肚子十分應景地叫喚了一聲,隔着衣衫,我撫上肚皮,這纔想起今天一天幾乎都沒吃過東西。
“什麼味道?”我吸了吸鼻子,尋找着味道來源之地,“好像是什麼東西燒糊了。”
嗅了半天,才發現味道是從鳳儀宮的小廚房傳來的。急匆匆趕過去一看,不由得目瞪口呆。
銀髮青年左手拿着一本花花綠綠的圖冊,右手握着一柄鍋鏟,笨拙地在鐵鍋中翻炒。因火候未掌握好,斗大的廚房內煙霧繚繞,嗆得我咳嗽了幾聲。
“咳咳,帝君,你在做什麼啊?”
帝君百忙之中抽空瞟了我一眼,似笑非笑道:“我表現地不夠明顯嗎?”
”呃……呵呵呵。”我識趣地點頭,乾笑幾聲,“明顯,很明顯。”
帝君不置可否,專心致志地將食譜上的教程應用於實踐。我心中疑惑未減,“帝君,宮裡的廚師都告老還鄉了嗎?你怎麼親自下廚啊?”
“他們還在,只是我想試試自己的廚藝如何。”他突然拉了我一把,我尚來不及反應,就被他緊緊護在懷中,只留出兩隻眼睛來,之後,一聲爆裂,油鍋炸響,一團黑漆漆的東西飛了出來。
我瞠目結舌,舌頭打結,結結巴巴道:“這這這……這是什麼?”
“紅燒鱖魚。”帝君略帶疑惑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果然還是失敗了嗎?”
呃……如果帝君不回答,我差點以爲他把黑炭當做食材下鍋了。
“咕嚕……咕嚕……”我的肚子又開始唱空城計,帝君的目光若有所思地落在我身上,我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害羞道:“聞到香味,不知不覺就餓了。”
帝君輕笑出聲,拍了拍我的頭,溫言道:“你先出去,飯一會兒就好了。”
我乖覺地點點頭,坐在屋子裡等着帝君口中的豐盛晚餐。
半個時辰後,就在我差點虛脫時,帝君終於將四菜一湯端到我面前。
“嘻嘻,飯終於好了。”我歡呼一聲。
賣相似乎還不錯哦!我迫不及待地分開一雙筷子,在帝君含笑注視下,夾了一筷子翡翠蝦仁送至脣邊。
結果,瞬間就樂極生悲了。真不是一般地難吃啊!奈何帝君目光灼灼,我如鯁在喉,咽也不是,吐也不是。只能硬生生地嚥了口口水,終於將那東西嚥了下去。
“好吃嗎?”
我猛灌了幾杯水,纔將口中的鹹味沖淡,努力擠出一個燦爛無比的微笑,“好吃。帝君儀表不凡,修爲卓著,沒想到連廚藝都如此擅長。”
我心裡終於找到一個平衡點,第一次發現某些能力是與生俱來的,帝君雖然各方面都很突出,廚藝這方面還真是不敢恭維啊!
“好吃的話就全部吃完,你看這幾天都瘦成什麼樣了。”
“呃……”我一時語塞,艱難地望着這一大桌子菜,瞬間心如死灰,要是我真的把這些菜全吃完了,一定會得厭食症。
“怎麼了?你覺得不好吃?”帝君的語氣低沉起來,我神色一凜,連連擺手道:“不是不是。”
帝君雙手抱在胸前,微挑了劍眉,似乎在問:“那是什麼?”
“呃……”我在心中措着詞,突然靈光一閃,鄭重道:“自小阿孃便教導我,要禮尚往來,你投給我一個桃,我勢必要還你一個李子。今日帝君爲我準備如此豐盛的一桌吃食,必定花費了不少精力,若我不回報帝君,豈不是太不知禮數了?”
“哦?”他拖長了音調,饒有興味地望着我,“那你打算怎麼回報我呢?”
我騰地站起,咧嘴笑道:“我也給帝君做幾道拿手好菜,這樣就是真正的禮尚往來了。”
“你會做菜?”帝君有些疑惑。
“那是自然!”一說到我最拿手的廚藝,瞬間眉飛色舞起來,“三千年前,我曾在凝暉宮……”
糟了,一時得意居然就忘形了,怎麼能把三千年前在凝暉宮做仙婢的事抖出來,要是帝君發現了我對他存的心思,他還能像今天這樣對我嗎?
我心虛地低下頭,期望帝君將我剛纔的話當成耳旁風一吹就過。
天不遂人願,說的就是此時。一隻手自下而上擡起我的下巴,我不期然撞上帝君漆黑如墨的深邃眼眸,他沉聲問道:“三千年前,你去過凝暉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