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煜昏迷了三日, 清漪就在他牀前守了三日。
第三日的清晨，清漪是被一陣酥麻感驚醒的。她睜開眼，發現慕容煜單手托腮, 狐狸似的墨黑瞳仁正狡黠地盯着她。而他另一隻手則拈着一縷青絲, 輕輕刷過她細瓷般的臉頰, 這正是吵醒她的罪魁禍首。
清漪讓自己的頭髮從他手中解脫出來, 冷淡瞥他一眼, 起身道：“還有力氣捉弄我，看來已經痊癒了。”
聞言，慕容煜立即做虛弱狀, 緊緊攥住她的手心，輕咳兩聲：“沒呢, 還病着呢, 病着呢！”
這副虛弱模樣與他平時風流倜儻的形象大不相稱, 清漪忍俊不禁，重新坐下, 道：“既然病着，還不快躺下。”
“是，夫人。”慕容煜狡黠一笑，乖乖就範，握住她的那隻手無論如何都不願意鬆開, 清漪掙了幾下沒掙開也就由着他去了。
見她不再掙扎, 慕容煜欣喜道：“清漪, 我昏迷前就想睜開眼第一個看到的人會不會是你, 結果老天果真讓我如願了, 清漪，有你在我身邊, 我很高興。”
望着他真摯的笑容，清漪神色微怔，這哪還是運籌帷幄的君王，如此容易滿足，分明是個心性單純的少年。她收回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清冷的嗓音裡含着淡淡的責怪之意：“明知道會有生命危險，還要逞強，你這個傻子。”
慕容煜十分享受她略含關切意味的責備，執起她的手掌，在她手心落下淺淺一吻，眼中的溫柔似要將人溺斃：“就是知道有危險，纔不忍心讓你身處險境。”
清漪心中一暖，面上卻無甚表情，別開頭道：“那些東西傷不到我。”
慕容煜微微一愣，輕嘆道：“我知道我的清漪武功高強，但是，我不能冒險。”他定定地望着她，滿含深情道：“我說過，會保護你一生一世。”
殿外雪花依舊，紛紛揚揚，飄飄灑灑，整個世界都彷彿披上了一層新衣，銀裝素裹。殿內暖意融融，“嘎嘣”一聲，卻是誰心中的堅冰悄悄裂開了一道縫隙。
“清漪，這幾日一直是你守着我嗎？”慕容煜得了便宜還賣乖，藉着生病之機，要清漪親自喂藥，還一個勁兒地追問清漪有沒有擔心他，是不是一直守着他。
清漪放下藥碗，執了絹子拭去他脣邊的藥漬，道：“不是。”
慕容煜激動道：“我不信。”
“愛信不信。”
慕容煜目不轉睛地打量着她，見她依舊風姿卓越，從容貌到衣着，無一不是無可挑剔，絲毫都沒有照顧病人後的憔悴模樣，便悶悶道：“我都爲你受傷了，你卻一點也不擔心，真是鐵石心腸。”
清漪見他這樣，便知道他的孩子氣又上來了，眉眼變得柔和起來：“想看到我擔心的樣子，就快點好起來。”慕容煜冷哼一聲，別過頭去不理她，她想了想，又補充道：“我等你好起來。”
這一句話比任何靈丹妙藥都管用，慕容煜睡覺時，嘴邊猶掛着笑。
慕容煜昏迷的這幾日，朝政無人料理，爲防大臣們蠢蠢欲動，清漪一直暗中觀察，好在各方利益不協調，口徑不統一，暫時掀不起什麼大風浪。
靠坐在軟榻上，清漪疲憊地撫了撫眉心，她是妖，若想在關鍵時刻保持最佳儀容，不是什麼難事。
秋棠遞給她一杯濃濃的薑茶，道：“娘娘爲何不同陛下說實話？陛下昏迷這些天以來，娘娘明明都沒睡好。”
清漪接過薑茶喝了一口，秋棠立即上前替她按摩，好讓她略微放鬆緊繃的神經。
“爲何要告訴他？”清漪反問道，“既然終有一天要絕望，從一開始就不該給他希望。”
秋棠不解：“娘娘說什麼呢，陛下乃萬聖之尊，怎麼可能會絕望？”
清漪搖搖頭，凝眉不語。仙身已快修成，她終有一日是要離開的，趁着慕容煜對她的感情還不算太深，她應該及時與他劃清界限。
慕容煜一回到朝堂，秦國的各方勢力也重新迴歸平衡，似乎是爲了替慕容煜慶祝，朝中一派祥和，史無前例地和諧，但通常暴風雨來臨的前夕海面也是平靜無波的，而且越平靜，預示着接踵而至的暴風雨將越猛烈。
自溫泉行宮遇蛇一事後，清漪與慕容煜之間長久以來維持的微妙平衡被打破。她想着不久後就要離開，便儘可能地爲他多分擔一些，好讓自己離開時心裡的愧疚能少幾分。
通常是慕容煜在書房煩悶不堪時，她會着人送去一壺人蔘茶，抑或是他爲國事操勞時，她就替他審時度勢，維護後宮和諧穩定。但這些都是恰到好處，分寸得宜，既能使他感到寬慰，又不至於想入非非。
清漪一邊地做着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一邊等着飛昇之日的來臨。
但在飛昇之日來臨之前，秦國王都發生了一件大事。
王都裡不計其數的老百姓死於非命，死者死狀可怖，形同枯槁，像是被吸乾了似的，渾身上下卻找不到傷口，更查不出死因。兇手遲遲不落網，每日死亡的人數都在急劇攀升，慕容煜爲此焦頭爛額，一時之間人人自危。王都裡流言四起，人心惶惶。
坊間最是紛雜流言的聚集地，有關兇手的猜測更是五花八門，有說是連環變態殺手連續作案的，還有說是妖孽作祟的，還有人說那些死者都是做多了虧心事，才遭天譴的，總之只有你想不到，沒有他們猜不到。
在這些流言中，有一種逐漸佔據主導地位，就是妖孽作祟。依我對妖精的瞭解，善良如清漪，決不可能做出如此傷天害理的事情。而有些依靠吸人精元修煉的妖，就是最喪心病狂的了，這一類以獸妖爲代表。
這些凡人還真誤打誤撞，猜對了，不過即便他們知曉了答案，也奈何不得他，從他作案的頻率來看，此妖的修爲顯然在萬年以上。
與此同時，另一個重磅新聞也流傳開來：當今王后看似纖弱，實則武功高強，幾乎達到了非人的地步，能在溫泉行宮中徒手殺死幾十條毒蛇，不是妖孽又是什麼？而她的驚鴻之貌，哪是凡人能夠擁有的，自從她一入後宮，就將秦王迷得暈頭轉向，致使後宮諸位夫人完全失寵，不是禍水又是什麼？兩者一綜合，清漪就成了心狠手辣，媚惑主上的妖孽禍水了。
世人常犯一個通病，先入爲主，尤其是在極度恐懼的情況下，一旦你在他們心目中留下了不好的印象，即便你從未做過壞事，那些找不到宿主的壞事通通都會被歸結爲是你的“傑作”。換句話說，他們紛紛認爲造成百姓大規模不明死亡的罪魁禍首就是清漪。
不少好色之徒紛紛感慨，這樣一個傾國傾城的女子居然是妖怪，真是暴殄天物啊！
這樁流言若只在民間傳傳也罷，翻天了都只是流言，做不得數，可流傳到宮裡就上升到國事的高度，嚴重影響了他們的日常生活。當事人清漪倒渾不在意，她本就愛清靜，從前是她避開人羣，如今是人羣紛紛避開她，這也無所謂，左右都是避，誰避誰不都一樣嗎？如今他們主動倒還省了她不少事。
慕容煜卻不這麼想，當即龍顏震怒，下旨徹查造謠生事者，可三人成虎，即便肅清了源頭，水質已經污染，壞影響已經造成，也只是亡羊補牢而已。
這樣一番盤查下去，倒還真揪出了幾個造謠者，於東街菜市口斬首示衆，以儆效尤，威懾力一形成，衆人十分珍惜脖子上的這顆腦袋，以訛傳訛的惡趣味也就漸漸淡去了。
好景不長，平靜日子沒過多久，城郊新發現的幾具無名屍體捅破了這層象徵着“平靜”的窗戶紙，新一輪的流言像雪花一樣，鋪天蓋地席捲而來。一時之間，天怒人怨，這種怨氣逐漸演變成廢后的呼聲，似乎不將清漪廢黜，處以極刑不足以平民憤。
朝中大臣空前團結，聯名上書，要求慕容煜廢黜王后。慕容煜自是不從，冷笑連連：“衆愛卿上次異口同聲是在孤要立後之時，如今爲了這廢后之事，各位又革除成見，團結在一起，還真是可歌可泣啊！”
聽到慕容煜的諷刺，衆大臣皆面面相覷。
“廢后之事非同小可，既要孤廢后，可得列出名目來。敢問一句，王后做錯什麼了，勞動各位愛卿衆口鑠金地要孤廢黜她？”
其中一人大着膽子上前一步，朗聲道：“人言可畏，坊間流言……”
慕容煜冷冷打斷他，“既是流言，如何做的了數？”
“即便流言是假，近幾年王后的確無所作爲，實無法勝任母儀天下之責。”
慕容煜脣邊的笑意愈發濃，眼底卻寒冷一片，“無所作爲？如何纔算有所作爲？皆要像三叔這樣‘兼收幷蓄’，牝雞司晨纔算有所作爲麼？”
他的話意味深長，被他喚作“三叔”的男子面色一凜，退至人羣中不再多言。
慕容煜坐在龍椅上，看着底下各懷鬼胎的大臣，冷然開口，與生俱來的王者氣息顯露無遺，“孤還是那句話，拿出證據來。若拿得出證據，孤即刻廢后，絕無二話，拿不出證據，若再妄言此事，休怪孤治他一個目無法紀，禍亂朝綱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