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鈞一頓,轉身看去,只聽得校場外一片混亂之聲,他顰起眉,冷聲道:“什麼人,在外頭喧譁!”
陳賀朝着身邊伺候的廠衛掃了一眼,對方立刻會意地急忙衝了出去,片刻之後,他匆匆忙忙地回來,低聲在陳賀身邊輕聲耳語幾句。
陳賀頓時臉色一變,狠狠地白了秋葉白一眼,隨後低聲在鄭鈞耳邊低語了幾句。
鄭鈞聞言,脣角彎起一絲冷笑,擡頭看向秋葉白:“秋提督,你這還沒有走馬上任,便要在自己的就職典禮之上,大開殺戒麼?”
秋葉白在高臺之上負手而立,居高臨下地看着鄭鈞,夕陽從她的身後射來,讓人看不清楚她的表情:“督公說笑了,這些人早已得了督公之令,知道今日是卑職的就職典禮,督公也必定會到,但是如今時辰已經到了,督公都已經到了,還有人敢在外頭徘徊,這種行爲藐視下官事小,全不將督公放眼,不將咱們司禮監諸位主事放在眼中,以下犯上纔是事大,傳出去成何體統,下官不過是教他們怎麼做個合格的下屬罷了,何談大開殺戒。”
她的聲音溫和而堅定,彷彿點點滴滴都不過是爲了鄭鈞、爲了司禮監着想,竟讓人絲毫反駁不得。
鄭鈞挑眉,神色莫測:“哦,這麼說,本座還要多謝秋提督了?”
秋葉白拱手,淡淡地道:“不過是卑職分內之事。”
陳賀忍不住冷笑一聲:“什麼分內之事,咱家看秋提督這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要燒一燒人,展露一下自己的威風呢,就是不知道若是督公和咱家這些人有點兒事來晚了,耽擱了您的上任儀式,是不是也要被拖下去打上二十殺威棒?”
陳賀此話一出,其他監局的主事太監都齊齊對秋葉白投去猜忌的目光,本來秋葉白就讓他們心中很不舒服,這般行事更讓他們覺得秋葉白是個囂張之人。
秋葉白卻彷彿一點沒有看見他們猜忌的目光,只輕笑了起來:“陳公公真是多慮了,您這樣守時又馭下極嚴之人,怎麼可能縱容着自己身上出現這種愚蠢的事兒?”
陳賀瞬間一噎,他這答會和不會,都不妥!
他臉上浮現出懊惱的神色來,他竟然忘了這個秋葉白不單一身好武功,還有一張好嘴皮,兩人對上的時候,他總是被噎個半死。
“哼,秋大人真是牙尖嘴利。”陳賀忍不住冷了臉,恨得牙癢癢的。
“彼此,彼此。”秋葉白客客氣氣地回了一句。
陳賀又被噎了一下,心中惱意更甚,隨後看了眼一邊並未做聲的鄭鈞,又對着秋葉白道:“秋
提督,今兒是你的繼任大典,這般體罰屬下,只怕以後人心離散,咱家看您還是讓人散了罷。”
秋葉白頓了頓,看着他搖搖頭:“朝令夕改,成何體統。”
陳賀忍不住還想要說什麼道:“你……。”
鄭鈞終於出聲,淡淡地道:“若是本座要求你撤了這令呢?”
秋葉白一頓,並沒有做聲,只是目光落在了鄭鈞的身上,脣角的笑意也變得冰冷。
兩人四目相對,似暗藏風雲雷電,銳氣相撞之中有寒光外露,幾乎令場內的氣氛瞬間就降低到了冰點。
兩人身上的氣息彷彿瞬間會化爲萬千冰刀利刃飛散向對方。
看風部的衆人都緊張地看向秋葉白和鄭鈞的方向,誰也沒有想到自家大人就職儀式還沒開始就對上了司禮監的正主兒。
而陳賀等人也都冷冷地看着秋葉白,彷彿要在她臉上看出一個洞來。
片刻之後,秋葉白脣角再次上揚,她忽然單手扶在那護欄上,微微弓身看向鄭鈞,微笑:“督公之令,屬下自然不敢不從,只是屬下深覺自己從此再無馭下威望,無顏再見老佛爺,所以還請督公替卑職向老佛爺請辭,卑職掛冠而去就是了。”
此言一出,陳賀瞬間大怒,尖聲道:“秋葉白,你放肆!”
鄭鈞原本沒有任何表情的臉上肌肉瞬間一抽,擡手擋住了陳賀的動作,目光立時愈發陰沉地看着秋葉白那張雋秀非凡的臉:“你在威脅本座?”
她笑了笑,輕描淡寫地道:“卑職不敢,不過是陳述一向事實罷了。”
鄭鈞看着她的樣子,脣角緊繃,彷彿在壓抑着內心的怒火,但是誰都不蠢,也都知道秋葉白這般教訓不尊重她的下屬並沒有什麼錯,若是她真的因此掛冠求去,就算是鄭鈞都沒有法子對太后老佛爺交代。
片刻之後,鄭鈞彷彿控制住了自己的怒氣,看着秋葉白麪無表情地道:“秋提督果然是咱們司禮監之光,真是後生可畏。”
說罷,他一甩手,一言不發地率先向臺上走去,將那臺子踏得‘吱嘎’‘吱嘎’作響,昭顯出他心中暗藏怒火。
秋葉白卻非但沒有避開他,反而迎上前,伸出手,彷彿頗爲恭敬地微笑:“督公,下官還以爲您今兒不打算來了。”
這位鄭督公果然是個老謀深算的老狐狸,絕對不會在這種小事情上,愚蠢地爲難她,落人話柄。
鄭鈞看了眼她伸出來的手,微微眯了下眸子,伸手擱在了她的手臂之上,扶着她的手臂向上座走去,壓低了嗓音冷冷地道:“秋葉白,你倒是越來越不知收斂了,上一回抽了你那一頓鞭子,記吃不記得打了麼?”
秋葉白淡淡地道:“承蒙您教誨,秋葉白永世不忘,亦永遠記得您說的後面那句話。”
——若是有能耐,想要什麼,便來搶!
鄭鈞腳步一頓,看向她,陰沉地輕笑了起來:“好,本座便等着你,莫要讓本座失望,搶不成,倒是成了這座下白骨墊座石。”
秋葉白點頭,但笑不語。
一干其他監局之人看着自家督公都上臺了,自然也跟上了,只是看着一個司禮監首座、一個司禮監副座看似親密,實際上彼此之間散發出來冰冷詭譎的氣息都能將人凍僵,便都不約而同地跟在他們背後落後幾個步子。
直到秋葉白被鄭鈞領着到了那牌位之前,她才發現那牌位之上竟然是空的,一字都沒有。
她不禁一愣:“無字牌?”
“千歲已過,功過百年,自留予青史後人說。”鄭鈞看着那牌位,神色瞬間變得沉靜而莊重,伸手取了一炷香點燃,遞給秋葉白。
秋葉白接過香,聽着他這麼一言,便忽然覺得這位司禮監供奉的祖師爺不但神秘,而且極有性格,非常的大氣。
就這一點而言,她都打從心中欽佩。
若是真的罪大惡極之人,絕對沒有這樣的胸襟留下這樣的牌位。
這時候,一邊的小太監忽然敲響了一面鑼,尖銳的鑼聲伴隨着他尖利的聲音一起飄蕩在校場之中,幾乎刺穿每個人的耳膜。
“吉時已到,儀式開始!”
“跪!”鄭鈞忽然拔高了聲音,唱諾了起來。
秋葉白順從地舉着香跪下去,她身後的其餘監局的主事太監們,並着場內所有的廠衛們都齊刷刷地跪了下去,在牌位之前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禮,然後秋葉白將香插入香爐,祭拜完成。
鄭鈞接過聖旨,這一次是在所有的人面前,朗盛唸誦了一遍秋葉白的授任聖旨。
他的聲音迴盪在這校場之中,看風部的衆人皆齊齊掩不住眼中的激動。
秋葉白單膝跪下,隨後自鄭鈞手裡接過了那明黃的聖旨,起身,轉身走到了臺前,一手舉聖旨,一手掀開披風負手而立。
看風部的衆人終於不再按捺他們的激動,齊齊恭恭敬敬地單膝下跪:“屬下參見副座!”
秋葉白凜然而立,一身雲錦製成的飛魚服,各種精緻的繡法將上面祥雲、山川、海水和飛舞的飛魚勾勒的華美異常,裹在她纖修的身形上愈發地顯得她秀逸非凡之外更有威勢愈重,腰間金玉相織的玉帶亦是同樣精緻華美,燦爛非凡。
她不再刻意壓制身上那些身爲江湖萬宗聖者,領袖之人的氣息,那一抹燦爛的身影散發出來凜然懾人的氣勢令所有的廠衛們都不由自主地一片片單膝跪下,齊齊道:“屬下參見副座!”
“屬下參見副座!”
“屬下參見副座!”
那敬聲一聲聲地迴盪在校場的上方,伴隨着校場外傳來的淒厲慘叫之聲,有一種令人心悸的感覺。
就算是陳賀等人,也不由自主地按着下屬對司禮監副座當有的禮儀,朝着秋葉白微微弓身。
夕陽血紅的光芒落在她的那一身華美之上,爲她的身形鍍上一層燦爛異常的腥紅光芒,耀眼得如同天邊那妖異腥色夕陽的化身。
非魔非神,卻又照耀着大地。
又彷彿似宣告着另外一個時代的來臨,譬如黑夜的降臨,但是卻孕育着人間光明。
……
不遠處的一處湖心破敗的高塔之上,湖風瑟瑟掠起窗前之人的長髮和血紅的錦袍。
百里初放下了手中的單目青銅瞭望鏡,靜靜地看着那遠處的修長人影,脣角彎起彷彿着迷又有些難以言說的複雜的笑意,他聲音幽涼地低喃。
“小白,小白……這樣站在所有人之上的你真是讓人着迷,天地不仁,以萬物爲芻狗,若說‘禍國殃民’是你的宿命,你我一生註定糾纏到黃泉地獄,這也是上蒼賜的宿命啊……。”
他擡頭看着那一抹夕陽,忽然伸出蒼白精緻的手輕輕地壓了壓自己的鴉青的髮鬢,隨後便低低笑了起來,笑聲逐漸大了起來,帶着莫名地淒厲而妖異。
“哈哈哈哈……。”
------題外話------
(⊙o⊙)啊!這個二更真是來遲了~!希望能審覈過~這幾天俺都會努力多更,求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