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葉白拖着腿,慢慢地走了過去,在三丈之外站定,看着百里初,他似昏迷了過去一般,半伏在樹下,如緞子一般烏黑的長髮散落在身上,也遮了他大半的面容,只能看見微尖的精緻的下頜,尚且可見蜿蜒的殷紅從他脣角緩緩淌下,映襯着他蒼白的肌膚,觸目驚心的悽豔。
梧桐被撞擊之後,落葉紛紛,如枯葉蝶一般飛舞着,隨後落在地面上半伏着的白衣紅帶的安靜修長的美人身上,月光下漂亮得似一幅畫。
秋葉白看着這一幅畫面半晌,淡漠地道:“百里初,你輸了。”
過了好一會,樹下的美人才動了動,伸出一隻手撐着地面慢慢地支起自己的身體,靠在梧桐樹上,隨後擡起頭來,他漆黑的瞳子裡幽幽沉沉,卻並不如平日裡的平靜,似有暗流洶涌,他冷冷地看着秋葉白:“小白,你就那麼想打敗我麼?”
這一回,他沒有用‘本宮’,而是用了‘我’這樣的稱謂。
秋葉白負手而立,看着他,淡然道:“沒錯,這顯而易見,我就是要打敗你。”
“即使是差點廢了一條腿?”百里初看着她,眼底閃過無盡的波瀾,聲音卻越發的輕而冷,有一種莫名的空洞和寂寥,似冰冷的風掠過無盡的黑暗荒原。
秋葉白看着他,怔然了片刻,隨後暗自輕嗤,他會有什麼寂寥,這般鮮花着錦,烈火烹油,大權在握,他有什麼得不到的?
“人總是貪婪的,想要得到的東西必定需要冒險付出代價,所以人生便總是在冒險,只是有些事情,即使冒着巨大的風險,也是必須要順從心意去做的,否則必定後悔。”秋葉白脣角彎起淡然的弧度,目光停在他的身上:“而這一次,我願意冒險,何況我賭贏了不是麼?”
膝蓋碎裂,確實會讓人站不起來,但是她若是不冒險,卸下他的防備,又怎麼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頭就擊敗天賦異稟的他?
她和他交手了數招之後,就知道他不簡單,那種如野獸一般的狡猾和敏捷,還有身體的先天優勢,都是他最好的武器。
她並不知道他會不會還有什麼後手,所以纔敢如此自信地不用內力和她抗衡,爲免夜長夢多,她自然要在他還沒有施展別的手腕前,用最快的速度擊敗他纔是上策。
好在她反應尚且算是快的,也做了足夠的防護,撤去了不少力道,並沒有真的跟他撞膝,如今只膝蓋雖然劇痛,但是應該沒有什麼大礙。
“呵呵……。”百里初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來,笑聲恣意之中卻隱有一絲淒厲的譏諷。
“老甄說的果然沒有錯,你就是這種看似多情,卻實際上比誰都薄情的人,你和我全然不一樣的活到了今日,卻一樣能對自己狠,真是了不起。”
秋葉白看着他的樣子,這樣的百里初是她幾乎從未曾見過的,心中莫名地微微一悸,隨後她將這些心悸扔到腦後,有些不耐道:“百里初,你到底認不認輸?”
若是他再廢話,她不介意再讓他再試試她拳頭的滋味,他的身體抗擊力再強,再耐打,如今他受了傷,她卻是不信他還能翻盤贏了自己!
百里初沉默了一會,隨後一手扶着腹部,一手扶着梧桐慢慢地站了起來,看向她,冷然一笑:“本宮現在站着,就是沒有輸。”
“嗯,殿下果然有皇家的一番傲氣。”秋葉白氣急反笑,目光掠過百里初微微顫抖地扶着梧桐的手,她當然知道自己出手有多重,如果那一擊不中,她膝蓋受傷,勝算大失,所以爲了鎖定勝局,那一瞬間她幾乎用了九成的內力,如果是尋常人,此刻大約早已內臟破裂大出血而亡。
百里初雖然沒有主動運起內力護體,但是修爲到了他的這個境地,護體罡氣自成,遇到性命攸關的危險狀況,丹田之中自然會下意識地運起罡氣護體,雖然不如他自行運氣的效果,但是多少都有作用。
但她用了九成的內力,依舊是狠狠地重創了他的內腑,此刻看他的樣子,她自然明白他多是強弩之末。
“此刻,就算我殺了你,也不會有人知道。”秋葉白慢慢地一步步地逼近百里初,神色冰涼
“我已經是司禮監從二品的提督,並且依附於太后,而你若是消失了,那麼太后就會立刻臨朝,垂簾聽政,說不得我還會再上一個臺階,你說是麼,殿下?”
百里初看着她,神色卻沒有因爲她的話語而有任何改變,只似笑非笑地道:“所以呢,你要殺了本宮麼?”
“你以爲我不敢?”秋葉白明眸一眯,猛然擡手,五指成掌,聚了千鈞之力驀向他額頭按去,就要硬生生地擊碎他的天靈蓋。
百里初垂着眸子看着她,眸光依舊是幽冷深邃而平靜,似只能照見面前之人的模樣,不閃不避,任由秋葉白掌心滂湃的內勁颳得他臉頰生疼。
‘砰’一聲巨響,他下意識地微微側臉,臉頰邊瞬間多了一個入木三分的掌印,秋葉白的那一掌狠狠地擊在他臉頰邊的大樹上,將樹幹同樣擊穿,破碎的銳利木屑一下子就在百里初漂亮蒼白的臉頰上刮出了好幾道血痕。
“怎麼,小白你是真的不敢殺我,還是捨不得殺我?”百里初目光深深地鎖住秋葉白,脣角勾起一絲譏誚的笑意。
秋葉白冷冷地看着他:“你當我是白癡麼,我若是殺了你,一白和雙白他們下一刻就會領着人將看風部包圍了罷?”
百里初在的地方,必定有鶴衛,她和百里初這麼激烈的打鬥,卻不見寶寶的人影,也沒有看見其他人出沒,便知道必定是鶴衛們控制住了其他人。
百里初眯起魅眸:“啊呀,這都騙不過你,小白,你真是聰明極了。”
秋葉白聽着他輕佻的話語,忍不住冷道:“百里初!”
百里初看着她,忽然輕嗤:“小白,我不知道你在生氣什麼,我和阿初本來就一樣,但是我們卻同樣存在着,何曾算是欺騙你?”
秋葉白沒有想到他會忽然提到這個話題,臉色瞬間變了變:“百里初,你怎麼好意思在你用了那樣卑鄙的手段得到我以後,說出這樣的話!”
百里初脣角勾起一絲妖異的弧度,低頭湊近她陰沉的臉:“小白,小白,我爲什麼不好意思,你是不記得那夜我們之間的事情了麼,明明你也很興奮,明明你也很愉悅!”
秋葉白瞬間蒼白了臉:“你胡說,你用了魅術!”
百里初卻沒有放過他的打算,輕笑了起來,指尖掠過她的下巴,幽幽地道:“就算一開始是我用了魅術起的頭,但是後來呢,你都不記得了,一切都是你在主導,你用在我身上的那些手段,你自己都不記得了麼……。”
“百里初,你……你……。”秋葉白只覺得腦子裡‘翁’地一聲,總是悶響,臉色一陣紅一陣青。
腦海裡原本想要拋卻和遺忘的靡麗的、幽暗的記憶排山倒海該地席捲而來,那些靡豔的畫面一幅幅地在眼前閃過。
那些迷失了神智的畫面,想要遺忘的暗夜魅影,再次一幕幕地浮現出來,讓她不得不去回憶!
可是……可是這個混賬,怎麼能夠這般顛倒黑白,若非他用魅術蠱惑了她的神智,又怎麼會引誘出那樣肆無忌憚的自己!
“爲什麼要否認,身體的愉悅不是很溫暖麼,小白,你不知道,那樣的你有多讓人驚豔,像傳說裡吃人魂魄的妖,肆無忌憚。”百里初眸子裡閃過迷離的光,似依舊沉迷在那謝謝迷亂的夜晚之中。
“那根本不是我!”秋葉白忍不住想要後退,她根本不想去想那夜發生了什麼,只想遠離百里初,就是因爲那樣的自己陌生得讓她惶恐,她所中意的人明明就是元澤,爲何卻因爲另外一個人的引誘,就能與之一同墮落在慾望之中,簡直無恥!
“那就是你!”百里初一把扣住她的細腰,一轉身將她困在梧桐木和自己的胸膛之間,低頭看着她,危險而迷離地笑着:“小白,別否認,那纔是你,野得像個小豹子,而不是和阿澤在一起的時候壓抑的蠢兔子,你也是中意本宮的是不是?”
秋葉白渾身一僵,臉色瞬間變得更加蒼白:“我……。”
她想否認,卻覺得喉嚨裡似卡着什麼東西,讓她幾乎無法說話。
如果她否認,那證明她不過是個心智不堅,能與不歡喜的人也一同享受最親密的情人之間才能做的一切,如果她承認……
秋葉白只覺得自己從前生到今生,從來沒有如此混亂和惶然過,更沒有想過自己會被逼迫到如此窘迫的境地,而全無還手的能力。
她中意他?
她怎麼能中意他,又怎麼會中意一個無時不刻在算計自己的人,總是在逼迫自己,見證自己無力與窘迫的人,她是瘋了纔會中意他!
可是……看着面前之人幽深迷離的眸子,他身上那種靡麗的香氣,還有那個被她視爲洪水猛獸的夜晚……
秋葉白閉了閉眼,一咬嘴脣,勉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咬牙迴歸正題:“百里初,你別試圖轉移話題,你到底認輸不認輸!”
她實在不想和這個傢伙糾纏下去,每見他一次,她就覺得頭疼加內傷,最好是離開他越遠越好!
百里初垂下眸子,伸出豔紅的舌尖,輕佻地舔了下薄脣上的血:“嗯,當然……。”
“不認輸。”他驀然伸手,在秋葉白尚且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一把扣住她的後腦,狠狠地一口咬上她豐潤的脣瓣,直接攻城略地,掠奪那潮潤之中所有的溫暖。
秋葉白何曾想到都這個時候了,在她的武力威懾之下,這個傢伙竟然還會這般恣意和放肆地輕薄她,因爲太過震驚,她一時間忘了反抗,就這麼任由對方將自己一把抱住,貼在了她的身上。
“……。”
直到百里初似乎很滿意這樣的熟悉的溫軟,忍不住發出滿足的輕哼:“小白……。”
秋葉白才瞬間清醒了過來,不敢置信地看着半空的一輪明月,又試圖伸手去推百里初,但是怎麼可能推得開!
秋葉白幾乎覺得自己迷失在他的擁抱裡,這樣靡麗而迷亂的氣息,立時讓她背脊發麻,幾乎瞬間就讓那些她努力去忘記的那個夜晚的記憶和感覺如潮水一般瞬間席捲了過來。
她忍不住伸手去無力地錘他的腰側,試圖讓他鬆開自己:“放開……不……。”
百里初沉迷在那溫暖之中,呢喃輕嗤:“不。”
感覺百里初的手往自己內袍探去,秋葉白瞬間一個激靈醒了過來,忍不住一拳又大力捶在他的腹部內側,正正是第一次她擊中的傷處之上。
百里初沒有防備,一下子痛得鬆了手,秋葉白立刻一把推開他,同時掩住自己的嘴脣,羞惱地狠瞪着他:“百里初,你是瘋了麼!”
百里初臉色蒼白如紙,一向瀲灩的嘴脣都泛出白來,額上冒出細細的汗珠來,但是他還是慢慢地扶着直起了腰肢,看着她露出個囂然的笑容來:“本宮沒有輸,小白,若是你想讓本宮輸的話,就要讓本宮起不來。”
說着,他又向秋葉白逼近了一步。
秋葉白下意識地退了一步,看着他蒼白卻不減美豔的面容上近乎挑釁的笑,神色瞬間冷了下去:“百里初,你真的想躺下,那我就成全你,可好?”
說罷,她亦直接逼近他,伸手一把揪住他的衣襟,直接往前方一甩。
“噗通”一聲巨大的落水聲瞬間響起,月光下平靜的湖面瞬間被打破了平靜,飛濺起一片銀色水花。
百里初似沒有想到她會把自己扔進水裡,只是落水的瞬間,微微睜大了漆黑的眼眸,似有些不敢置信,隨後脣角浮起一絲冰冷黯淡的笑。
秋葉白看着落進湖裡沉浮的人影,脣角勾起一絲愜意的冷笑:“那麼想要躺下,那就進湖裡去,好好地冷靜一下,順便躺一躺罷。”
他並沒有在冰涼的湖水上漂浮多久,只不過片刻之後,湖水便淹沒了那修長的白影。
秋葉白看着湖面片刻,並不見上面有任何動靜,只水面上有一點點的漣漪和氣泡,隨後便連氣泡和漣漪都漸漸地消散了,她心中忽然有點不安。
但是,她如果沒有記錯的話,她是曾經見過百里初在‘壹’的血梅碧酒池裡浸着卻安然無事的,說明他是會水的,總不會被淹死。
時間又過了好一會,秋葉白卻發現水面依舊是無比的平靜,並沒有任何動靜,就像從來沒有人落進水裡一般。
她忽然覺得心中有些煩躁,這廝又想折騰什麼幺蛾子,還是不想認輸?秋葉白想了想,索性就轉身想要離開,但是不知爲什麼,她走了兩步,卻又停住了腳步。
她想起來他身上有內傷,而且不輕!
難不成……
她正在猶豫,卻忽然聽見附近傳來腳步聲,連附近的梧桐樹上也有瑟瑟作響,這樣的聲音只表明了一件事——有人踏葉而來,亦有人正從附近趕過來。
秋葉白瞬間警惕地看過去,果然看見數道白色的人影從不遠處趕來,亦從樹叢間躍下,爲首的一白一邊解衣衫,一邊厲聲向其他鶴衛下令:“所有會水的全部都給老子下水,立刻,馬上,再去弄一條船來!”
秋葉白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們,心中卻莫名有了點不妙的預感:“你們做什麼!”
一白根本沒有理會她,徑自‘噗通’一聲就躍進了水裡,其他鶴衛也接連躍進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