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葉白尚未及反應,便見一道窈窕纖細的身影驀然撲了過來擋在她面前,尖聲道:“不可以!”
那窈窕纖美的身影似蘊含着無窮的力量,竟將那些宮衛全部都推開了來:“放手!”
“安樂,你瘋了麼,來人還不快把安樂公主拖下去!”太后老佛爺和一干衆人似乎都沒有想到這突如其來的一出,她勃然大怒地驀然一拍桌子。
話雖如此,但是並沒有一個宮衛上前,只皆做面面相覷的模樣。
董嬤嬤似白着臉道:“安樂殿下,您還不快快起來,莫要再惹得老佛爺生氣。”
“不!”安樂擡起臉,哀求地看向太后老佛爺:“皇祖母,秋大人已經是盡力而爲,他兩次赴葉山,九死一生,不都證明了謀逆之人是八皇兄,也讓八皇兄把京畿防務大權交了出來,只是最終做決定的是大皇……不,是攝國殿下,除了父皇,誰能違逆攝國殿下的意思!”
老佛爺聞言,似是一怔,顰眉看向安樂:“是誰教你說這些的!”
說着,她又目光森然地掃了眼秋葉白。
若是目光真能化刀,秋葉白相信自己一定被割裂成了無數塊。
安樂卻一臉勇敢地攔住秋葉白麪前,咬着脣道:“回老佛爺,沒有任何人教導安樂,但安樂不是沒心之人,安樂只是直言不諱而已。”
老佛爺冷笑一聲:“就算是你說得再有道理,但他總歸是辦事不利?若是哀家不喜歡你的直言不諱,堅持要斬殺這個辦事不利之人,你待如何?”
安樂小臉之上瞬間浮上不可置信和絕望來,最終她一閉眼,臉上的淚水緩緩滑落:“若是如此,那麼安樂願意以身殉秋提督!”
此言一出,滿堂之內皆震驚。
秋葉白一怔,看着面前淚盈盈的少女,神色瞬間閃過一絲古怪。
“放肆!”太后老佛爺最先回過神來,似被安樂忤逆言論氣得難以呼吸,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指着她厲聲道:“安樂,哀家看你真瘋了,你這是要氣死哀家和你父皇麼,竟爲了一個外人忤逆哀家,還要殉葬,他是你什麼人,你能爲他殉什麼葬!”
董嬤嬤趕緊上前撫着太后的胸口勸慰:“老佛爺,千萬別動怒,羅醫正說了您不能動怒啊!”
一干宮人全部都‘噗通’一聲全部跪了下來,對着太后磕頭:“老佛爺息怒。”
倒是安樂似已經全不記得自己身在何處,只咬着脣轉頭盈盈美目含淚地看了眼面無表情的秋葉白,隨後露出一個澀然迷離的笑來:“老佛爺,皇孫女不孝,安樂幼承庭訓,也知道禮義廉恥孝,最是敬重那些重義明睿的少年英雄,秋提督驚才豔絕,安樂早已仰慕秋提督許久……。”
“公主皇孫常有,而能安邦定國之能臣罕見,安樂知道秋提督是有才華又忠心之人,只是他運氣不好,遇上了攝國殿下,無力迴天,若是皇祖母真的要將他處斬了,安樂願以身相許,做秋提督的妻子,從此陪他長眠地下,也算是還了皇家欠他的一滴血。”
一番話說得楚楚動人,氣節之高,史書裡殉國殉君的美人虞姬,也不過如此,無不令人動容感慨,一時間氣氛異常悽美動人。
就是當事人‘項羽’——秋葉白秋提督卻半垂着眸子,脣角緊繃,彷彿因爲太過震撼,所以一時間找不到話語應答。
“老佛爺,息息怒,安樂殿下只是年紀還小,這般耿直的性子卻可見其貞烈。”董嬤嬤立刻軟聲相勸。
太后一掌拍在臺上,嚇了衆人一跳,她冷眼看向一邊單膝跪着的秋葉白:“秋葉白,別以爲安樂爲了你以死相逼,哀家就拿你沒辦法了。”
秋葉白脣角微抿,纔要開口,卻見安樂一下子膝行了兩步跪在太后老佛爺面前:“安樂求老佛爺成全安樂!”
秋葉白神色異樣地看着安樂楚楚可憐的背影,隨後垂下眸子,又不說話了,眼觀鼻,鼻觀心。
太后看着秋葉白沉靜的神色,又與董嬤嬤交換了一個眼神,她眼底寒光四射,揉了揉眉心:“你這般護着他,只怕人家並不領情!”
安樂似身形僵了僵,隨後彷彿慘然一笑:“安樂所爲與秋提督無關,秋提督每次見到安樂都謹慎守禮,一切都是安樂自爲,安樂無才無德,從來沒想過能配上秋提督,一切不過是安樂自願,皆與旁人無關。”
老佛爺終於擡眼看向秋葉白,冷聲道:“秋葉白,你怎麼說?”
秋葉白嘆了一聲,只漠然搖頭,卻並不說話。
反正她說什麼,這兒演戲正演得上癮的幾位大約都不會搭理她,他們想要的不過是讓她開口認了這一段‘拔山力盡霸圖隳,那堪回首別虞姬’的霸王虞姬‘佳話’罷了。
不過她的表情自動被一干永寧宮衆人認爲是‘感念金枝玉葉情深一片’,以至於‘震撼不能言’。
董嬤嬤低嘆了一聲:“太后老佛爺,您最是菩薩心腸,安樂殿下說得不無道理,何不成全了這一段佳話,想來秋提督也會感念皇家恩德,盡心盡力效忠您的不是?”
皇家恩德和效忠太后老佛爺似是兩碼事兒罷?
秋葉白沉吟了一會,如果她再不說話,是不是今晚就要被老佛爺送入洞房,和安樂公主殿下比翼雙飛了?
所以,她還是開口了,沉聲道:“公主一片赤城,微臣豈能不感動,只是微臣出身卑微,公主卻是皇家嫡出,微臣如今使君俸祿,卻不能解老佛爺之憂,如何擔當得起驚才豔絕這四個字和公主厚愛,老佛爺願意如何處罰,皆尊老佛爺懿旨,微臣無話可說。”
說罷,她對着安樂一拱手,又對着老佛爺拜了拜。
空氣裡的氣氛瞬間冷凝了起來,老佛爺神色一片陰沉,皆是風雨欲來之色,董嬤嬤等人皆瑟縮了一下,忍不住看向秋葉白,這真真是不識擡舉了!
“你瞧瞧,人家這是看不上你呢,安樂,枉費你還認爲他忠心耿耿,求哀家讓他接管京畿大營。”太后老佛爺氣急反笑,眼中怒色涌動,驀然一拍桌子厲聲道:“來啊,將秋葉白拖下去,關入牢房,讓他好好地想清楚明白了。”
而安樂早已淚盈於睫,眼中厲色一閃,卻還是委屈模樣,淚水漣漣,卻依舊嬌柔美麗,只讓周圍宮衛們都忍不住暗恨秋葉白竟捨得這般金枝玉葉流淚,果然不識好歹。
秋葉白眸子裡閃過一絲涼意,心中一片瞭然,原來如此,太后老佛爺這是看着她要接管南北京畿大營了,只怕是急了,兜了這麼大圈子,就是要她娶了安樂以表忠誠。
可惜老佛爺不知道是不是心情太過煩躁,竟失了平日裡的分寸,現在見她油鹽不進,竟直接打算動用手腕逼她娶安樂了。
兩邊的宮衛們這回真有點兒面面相覷了,方纔老佛爺可是說了要敲打敲打這位當紅的秋提督,如今是真要鎖拿他進私獄麼?
太后見他們沒有反應,頓時愈發惱恨,伸手驀然一拍扶手,厲聲道:“一個個都聾了麼?”
寒意威壓逼面而來,宮衛們一個激靈,立刻上前就要拿下秋葉白。
她眼底寒光一閃,正待說什麼,卻忽然聽見門外傳來一聲冷喝:“且慢。”
那聲音雖然是冷喝,尾音裡卻帶着一股子江南小語的儂軟溫潤,而秋葉白是再熟悉不過的了。
“參見大公子。”宮人們看着來人齊齊行禮,雖然梅蘇並沒有功名在身,但是誰人不知道他的身份特殊,太后眷顧更勝自己親孫兒,便都尊梅蘇一聲‘大公子’,似乎對於他忽然闖入有些驚訝,卻並不見怪。
“蘇兒,你怎麼突然來了?”太后老佛爺看着來人,森冷神色瞬間柔和了一些,而且秋葉白明顯看見她眼底一閃而逝的心疼,那神色宛如慈母,讓秋葉白看得心中暗稱奇。
只怕是真對自己病在牀上的親兒子,老佛爺這般的鐵血娘子也不見心軟半分,怎麼地對着一個和自己沒有血緣關係的年輕人竟這般溫和?
“梅蘇參見老佛爺。”梅蘇一襲雨過天青色錦地簇金繡長袍,腰束玉帶,肩頭披着鶴羽氅,清淺蔥蘢的眉目之間不若平日裡見到似總帶着淺淺溫潤明媚的江南風情,而是略顯疲乏的冷凝,彷彿溫柔江南天籠着冰雪之雲。
“蘇兒,到哀家這裡來。”老佛爺見他眼下微微泛青便知道他這兩日都因爲被牽連之事忙得焦頭爛額。
梅蘇眸光落在秋葉白窈窕修挺的背影之上,見她單膝跪在那裡,他清淺修目之中掠過一絲異樣的森涼。
但隨後他便似全沒有看見秋葉白一般徑自越過她上前,走到老佛爺身邊,但卻也沒有坐下,而是一拱手:“老佛爺,拘禁秋提督之事,可否聽梅蘇一言。”
太后聞言,瞬間眉間一顰,神色冷淡了下去,似閃過怒色,但還是強壓着怒火,冷笑了一聲:“秋葉白,你倒真是好本事,竟能讓被你辦事不利害慘了的蘇兒也來爲你說話。”
秋葉白:“……。”
她能賭一個銅板,梅蘇爲她說話絕對沒有好事。
太后見她神色雖然恭和,但是面上依舊淡漠不爲所動,她心中怒火愈發熾烈,憋悶了幾日的怒氣幾乎讓她一下子命人斬了秋葉白,但是卻又不能。
梅蘇卻忽然道:“老佛爺不必動怒,秋提督雖然有些不識擡舉,但她這般人物在梅蘇眼中看來倒是很有些氣節,正所謂君子威武不能屈,富貴不能淫,若是秋提督是這麼輕易就能被人挾制之人,豈非誰人都可收買,那麼又何足以爲老佛爺效力?”
老佛爺聞言,臉上閃過沉吟之色,看着秋葉白眼中怒火竟散了一些,看着她的臉色也沒有那麼難看了,但還是冷哼了一聲:“只怕他心大了,認爲我皇家的公主都配不上他。”
秋葉白正一邊暗自思量梅蘇對老佛爺的影響力,卻忽然聽梅蘇爲自己說話,她不免挑了眉去看梅蘇,卻見他正清眸冰涼地看着她,那目光讓她莫名地想起了百里初看自己的時候,但是卻讓她有些不太舒服,只微微顰眉,淡漠地別開臉。
梅蘇看着秋葉白,淡淡地道:“秋提督雖然擔當得起驚才豔絕這四個字,但是他到底是庶出,安樂公主殿下到底是嫡出的公主,確實不甚般配。”
此話一出,不但安樂瞬間臉色一變,原本溫柔悽然的神色一下子就變得扭曲,她狠狠地瞪着梅蘇,這個男人竟然敢來攪合她的事!
而董嬤嬤等人真是面面相覷。
太后看了秋葉白一眼,又掃過安樂怨怒的面容,纔看着梅蘇挑眉道:“哦,是麼,難不成你有更好的人選?”
梅蘇垂下清淺眸子裡幽光微閃,他上前了一步,在太后耳邊低聲說了幾句。
太后瞬間一愣:“什麼,此言當真,相子她竟然……?”
梅蘇點點頭,太后神色瞬間變得有些複雜,她顰眉看着秋葉白好一會,才冷聲道:“行了,此事容後再議,你們都跪安罷,哀家乏了。”
說罷,老佛爺便閉上眼,似不會再搭理任何人的模樣。
情勢急轉,讓永寧宮內衆人皆面面相覷,這一場戲就此落幕了麼?
不管如何,既然老佛爺有了懿旨,他們自然是要遵照執行。
“是!”
安樂盯着梅蘇和秋葉白離開的背影,原本含淚的眼底閃過一絲陰狠之色。
雖然老佛爺方纔話沒有說完,但是她卻是聽得清清楚楚。
相子……
除了梅相子,還有誰能叫這個名字,憑什麼她一句話,便攪合了她所有的安排!
董嬤嬤看着安樂眼底的寒意,她忽然眼前有一花,似看到了剛剛進宮不久,在殘酷的宮斗笠流產失去了自己第一個孩子,還是皇后的太后的模樣。
她眼神有些複雜,看了眼閉目養神的老佛爺之後,便立刻走到安樂公主身邊,將她拉到一個角落低聲道:“安樂殿下,您要放寬心。”
“放寬心,本公主怎麼放寬心,你告訴我!”
安樂扭着手裡的帕子,漂亮清秀的面容上閃過獰色:“明明皇祖母說了讓我努力一些,沒有一個男人看見美人溫柔傾心以待,並無怨無悔的樣子不會心軟的,秋葉白沒有心軟也就罷了,皇祖母也說了可以將他關在私獄裡一些時日,本公主可日日給他送飯,或者‘共患難’,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的流言傳出去,他不管如何都娶定了本公主,現在呢?”
現在梅蘇一句話,一個梅相子就壞了她的事兒,她怎麼放寬心!
董嬤嬤看着安樂公主的模樣,一時間啞口無言,方纔有人來報八皇子傳了信給攝國殿下,竟然親自舉薦秋葉白接管南北大營,攝國殿下也點頭初步同意了,讓太后和國公爺原本既定的計劃讓自家親信接管的計劃泡湯了,是以不得不想法子將秋葉白拉進杜家的核心之中。
國公爺首先的計劃就是讓安樂公主成爲秋葉愛的紅顏知己並救命恩人,來一出‘虞姬爲霸王殉葬烏江’的大戲,只要是個男人,就很難在面對這樣的深情美人的時候不心軟。
只是沒有想到秋葉白油鹽不進也就算了,還沒有將秋葉白關進私牢實施第二步的謀劃,梅蘇就這麼橫插一杆子。
董嬤嬤偷眼看了眼閉目養神,神色灰敗的太后老佛爺,卻見她毫無反應,令董嬤嬤也很是頭疼,最終只得隨意說了幾句安慰安樂的話。
安樂咬着嘴,眸光冰涼森寒,一言不發地看着秋葉白和梅蘇消失的宮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
且說秋葉白這一頭和梅蘇一同出了永寧宮門,她看向梅蘇,淡淡地道:“梅大公子,你今日是怎麼了,更年期到了,還是月信期到了,內分泌失調,竟然會我解圍?”
這位不是神經搭錯線,就是他吃錯藥了。
梅蘇雖然不明白更年期是什麼,但是月信期是什麼,他還是明白的。
秋葉白的直言不諱瞬間讓他差點噎到,但是隨後,他冷淡地睨着秋葉白道:“秋葉白,你除了是個背信棄義的小人之外,還口無遮攔一點不似一個女子。”
除了百里凌風之外,這是這幾日第二個這麼說她的人,秋葉白亦勾起脣角譏誚地道:“沒錯,本副座是小人也是女子,孔夫子說的最難養而最記恨的那兩種人,恭喜梅大公子今兒重新認識了我。”
梅蘇挑眉,倒是驚訝於她這般乾脆地承認她的女兒身,他眸色閃過一絲複雜,嗤了一聲:“隔牆有耳,一逞口舌之快對你沒有任何好處。”
秋葉白淡漠地道:“不牢您費心,直說你爲何要幫本副座解圍罷?”
梅蘇看着她,忽然擡手就將她推到宮牆上,將她禁錮在自己懷裡,低頭看着她冷聲道:“舒瑾,不,我那二弟雖然是個廢物,但是他當初將葉山早就搬空了。”
“你根本找不到任何可以證明百里凌風是此事主謀的證據,是我配合你連夜趕造出印有龍衛的兵器運入山內,以作爲‘證據’‘構陷’百里凌風,還給了你萬兩黃金爲你看風部犧牲之人籌建撫卹金,轉過揹你卻背信棄義將梅家也拖下水,秋葉白你真是夠卑鄙無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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