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P 269番外*畫情二十一
“曉得不?前些日靜王爺親自到咱府上,是爲了跟咱老爺提親。”
“真的?可真是給足了老爺面子了。但……小姐不是許給碧落先生了麼……”
“是啊,所以纔可惜了呢,老爺夫人不得不推了王府的提親。”
“怪不到都說,小姐這陣悶悶不樂,便是因了親事在煩心呢……”
“是啊,她同王爺怎麼說也是青梅竹馬長大,都道她總有一天是要嫁給靜王爺的,誰知……”
一路嘀嘀咕咕,一路那些丫鬟的腳步聲同她們細碎的說話聲一道在院牆外漸漸走遠,朱珠睜開眼,被陽光蟄得兩眼微微疼,便翻個身坐了起來。
懷中一幅畫由此掉落到地上,小蓮聞聲進屋,見着地上的畫,嘆口氣拾起來擺到桌上,邊伺候着朱珠起身,邊埋怨道:“小姐整日渾渾噩噩,茶飯不思,您瞧鏡子裡這臉色,哪還有這畫中半分紅潤,若是叫老爺夫人瞧見,少不得要將小蓮一頓責罵……”說着,見朱珠徑自望着桌上那幅靜王爺贈的畫出神,便不再吭聲,只默默替她梳洗乾淨,一轉頭便見她站起身朝屋外走去,忙追上前問:“小姐是又去給少爺問安麼?”
朱珠點點頭。
“不如先用了點心再去可好?”
“不餓。”說罷跨出門檻一路朝斯祁覆住處走去。
小蓮見無法說動她,只能匆匆捲了個饅頭在她身後跟着,一路少不得又將她埋怨幾句,她卻始終充耳未聞。直至進了斯祁復的屋門,那丫頭纔不得不留在門外候着,見懷中饅頭已經變涼,便一邊繼續自言自語埋怨了幾聲,一邊格吧格吧將那饅頭一口口吃進了自個兒的嘴裡。
屋內斯祁復一人靠在牀上閉着眼,似乎睡熟着。
他自被碧落從死亡邊緣救回後就整日這樣嗜睡,碧落說那是他傷及太多元神的緣故,只需繼續靜養一陣,便可逐漸恢復過來。
臉上傷痕倒已恢復得七七八八,全因碧落每日給的藥方泡的水給他洗着,效果奇好,令那張臉已幾乎完全恢復了原先清俊的模樣,只是原本他身旁整日守着曾韶卿替他擦上擦下,現今擦身用的臉盆和毛巾都在,人卻已化作一縷香魂。
思及此朱珠不由輕輕一聲嘆息,正要轉身出門,忽見斯祁睜開了眼徑直望向她,用他沙啞的嗓音輕輕道:“你在?”
朱珠停下腳步點點頭:“過來給哥哥請個安,沒想到把哥哥吵醒了。”
“沒事,”他牽了牽嘴角勉強撐起身,朝邊上椅子指了指:“本就沒睡着,既然來了,坐會兒再走吧。”
朱珠依言坐下。只是每日來看他,總見他昏睡着,如今突兀見他醒來,一時倒也不知同他說些什麼,便垂着頭不聲不響,一邊替自己倒了杯茶慢慢喝了一口。
“你嫂子呢?”這時突兀聽斯祁復問了句。
她一口茶水卡在喉中幾乎嗆住。
悶了半響方纔慢慢將那口水嚥進喉嚨,她轉頭朝斯祁復望了望,道:“哥哥忘了麼,嫂嫂已經……”
後面那些話沒能說下去,因爲在欲待出口的時候,斯祁復面色一變,朝她微微搖了搖頭。
於是她知道兄長已是記起來了,便再次沉默下來,正想着該怎樣將這話題引開,忽聽他低低一聲苦笑,道:“……這些天每次醒來,我似乎總忘了她已經沒了這件事。”
“嫂子在時哥哥總忘了她就在身邊,現在不在了,哥哥卻又忘了她已離開的事實麼?”聞言朱珠不由淡淡責了聲道。
斯祁復聽後一陣沉默。
將目光轉向一旁的窗外,怔怔也不知在想些什麼,片刻手從被子中慢慢移出,移到朱珠近前,緊握着的拳翻轉過來,露出裡頭被捏得皺巴巴的一方帕子:“這是你嫂子遺落在這兒的,他們整理牀時沒瞧見,被我收在了這裡。”
人已走了,還留着這個做什麼?見狀朱珠想問,但望着斯祁復那雙無神的眼睛,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只默默坐着,將頭別到一邊。
“你說人怪不怪,朱珠……”似乎覺察到她心中所想,斯祁復望着她,慢慢道,“那些日子,你嫂子在時,我好像總也無法看見她……有時甚至幾乎忘了她的存在似的,還總想着,若真有一天她真的不在了,該多好,該多好……忽然有一天,她真的不在了。就在前一日她還在給我擦着臉,擦着身體……忽然間她就不聲不響再也不會出現了,但我突然間,卻好似滿世界都能瞧見她似的……”說到這兒,斯祁復掙扎着坐直身子,朝他牀尾處指了指:“有時看到她在牀那頭坐着,有時看到她呆呆看着我,有時候又像你這樣呆呆看着窗外……我想叫她過來,挨着我坐近些,好讓我仔細看看她,但她就是聽不見。我也看不清楚她的臉,有時候好像能感到她在對我笑,真奇怪,朱珠,你見過她笑麼,她笑起來真是很好看……”
說到這兒,他忽然沉默下來,緊緊抓着手裡的帕子朝它看着,過了半晌,呵呵笑了一聲,將那帕子揉到自己臉上,一字一句道:“人好賤。”
不知爲什麼,一聽這三字朱珠兩眼不由自主燙了起來。
於是輕吸了口氣,她試圖打斷這番談話,一擡頭卻見他直愣愣朝着手中的帕子望着,便沒能說出話來。所幸他也沒再繼續說些什麼,那樣彼此沉默了好一陣,正打算起身告辭,便見他回過頭,輕聲問了句:“喪事辦得怎樣……”
“阿瑪說了,儀式是必須按着祖宗規矩來,隆重置辦的。也已差了人去了曾家報信,這些天那邊該有人過來了……”
“……如此,甚好……”邊喃喃說着,邊朝牀上躺了下來,似乎乏得有些說不動話了,但忽而又想起了什麼,在朱珠站起身時擡眼望向她,道:“額娘說,這一回我身上蠱毒作,全是因了你應允了碧先生的求親,方請得他出手。是這樣麼,朱珠?”
朱珠微微一怔。
隨即咬了咬脣低頭不語,見狀他一聲苦笑,搖頭道:“我連累了你嫂子尚不夠,還要連累你一輩子麼。”
“……哥哥何出此言……”
“你不要以爲旁人什麼也不知道。我知曉前些日靜王爺來府上跟阿瑪提親了,也知小時候,無論是他來咱府上,還是你去紫禁城,雖你總口口聲聲地說怕他,卻總愛前前後後跟着他……”
“哥……”
“靜王爺和碧先生,你究竟願意嫁給哪一個,朱珠?”
如此直接一句話,問得朱珠幾乎掉出淚來。
卻又只能生生忍住了,勉強自嘴角擠出一絲笑,望着她兄長道:“婚姻大事我等自是做不了主,但憑爺孃決定便是了。他們覺得好的,自然是好的。”
“我只問你自個兒心裡究竟想要嫁給誰。”
再度逼問,終將朱珠眼裡的淚給逼了出來。
無法回答,只望着斯祁復那雙眼無聲抽泣着。見狀斯祁復重重吸了兩口氣,顫着聲道:“你自不要管我了,喜歡誰便跟了誰,須知一生的無心無情,生不如死……”
“哥!”不由自主一把打落身旁的茶盅,朱珠朝他大叫了一聲。“許都許了!怎可言而無信!況且碧先生也是知書達理!一表人才!有禮有節!我……我……我!!”
連說三聲‘我’,卻突地什麼也說不下去,只朝着那一臉蒼白的斯祁複用力跺了下腳,轉身逃一般便朝屋外衝去,任是斯祁覆在屋內用盡了力氣想叫住她,頭也不回。
直至奔到門口處,許是整個上午粒米未盡,又驟然間氣急攻心,眼前突然間天旋地轉般昏黑起來,慌忙搭着門框勉強站穩了,隱隱見到小蓮聞聲急匆匆朝自己撲來,一頭便朝她懷裡倒去,隨即人事不省。
那樣昏昏然也不知過了多久,直到鼻中透進一股薄荷的淡香,方始慢慢醒轉過來。
朦朧中依稀辨清是躺在自個兒屋內的牀上。牀邊坐着個人,低頭朝她看着,初時以爲是小蓮,便將那伸在自己額上探着體溫的手握住了,迷迷糊糊道:“小蓮,我有些透不過氣來,你且託我起來……”
對方依言托住了她後背,將她半個身子穩穩自牀上託了起來,讓她頭朝自己肩上擱着,一邊在她背上輕輕一陣揉捏。
隨着那股不過硬不過軟的力道,登時讓一口憋在胸內的悶氣從喉嚨裡直透了出來,朱珠得以用力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