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爲一切都好。但卻不想仍是出了變故。
眼瞅到了出嫁前一日,李棗兒再從容,第一次出嫁,也是難免難捨不安的。只是虧得嫁的不遠,嫁的人也熟,又兼周氏和香鳳看起來比她更爲緊張,忙着安撫也無暇多想,心裡才稍稍安定些。
而且,也沒有不放心的事。家裡李吉身子康健,李平安和周氏也無病無痛,李壽香鳳夫婦感情和睦,孩子也即將出世,李德更是沒什麼說的,開朗孝順,最省心就是他。李富那邊,經那日一鬧,應該和徐紅椒有了新的進展,日後應該是夫唱婦隨,平安喜樂。
呆呆想了一天,最後也氣自己患得患失,索性想。不過就是嫁人,沒什麼大不了的,那雲朝陽若敢對她不好又想起那個卓立的人影,不禁隱隱生了一絲期盼,一絲好奇,一絲遐想,一絲……柔軟的悸動,最終化成一種極不真實的感覺,她,竟要成家了呢!
忽然有人敲門,李棗兒噙着笑嘆口氣,想不是周氏就是香鳳,剛纔還在這兒哭,因想起還有套首飾沒拿過來,纔去取了,這會子回來,不消說又是好一陣流淚。
起身去開門,見果然是香鳳,笑道:“大嫂……”目光往下一轉,見她手裡空空,只絞着一方鵝黃的帕子,再看臉色,竟是十分的憐憫悲傷,與之前的半喜半悲全不一樣。不覺一愣,側了身將香鳳讓了進來,道:“這是怎麼了?”她有意逗香鳳笑,便道:“莫不是雲家退了婚來?”
“看你亂說!”香鳳揚起手。輕輕落在李棗兒的腮上,見燭光下瓷白一般的膚色泛着淡淡的紅暈,兼之她似笑非笑、似嗔非嗔的灑脫神色,雖容不大豔,卻實在別有一種流盼風姿。不覺摸了摸,心道這樣好的女孩兒,不覺又嘆,“婚姻大事,豈是兒戲?你可不要亂說,明兒就是你大喜的日子,別衝了喜氣。”
李棗兒抿脣一笑,道:“我只是瞧大嫂神色似有憐憫傷心,也不知是對誰,但偏找我來了……我心裡本就亂着,忍不住瞎猜起來,胡亂說的。”
香鳳猶豫一下,道:“依我的意思,是不和你說的。但你大哥非要我來說聲,就怕你亂想。我本拿不定主意,但你既然看出來了,我也就不刻意瞞着了。”她重重嘆了口氣。道:“你大哥剛派人回來傳話說,錢老夫人今日給你二哥納了一房妾室。一頂小轎就擡進去了,你二哥二嫂全不知道。”
猛地抽了一口氣,李棗兒震驚地站了起來,一把握住香鳳的手,道:“怎麼這樣?”
“我也是這話兒,但……自古婚姻全憑父母之言,正室尚且如此,一房妾而已……”香鳳搖搖頭,道:“你大哥說二弟他……他十分不好過,但也奈何不得,更無處發作,一口氣堵在心裡,大約有些憔悴……你大哥怕你明日見了掛心分神,早早給你說一聲。你心裡知道就好,別的什麼也別說了。”
“我知道、我知道。”李棗兒慢慢坐了回去,心裡又悶又痛,二哥那般要強一個人,娶親本已不是自願,好容易喜歡了徐紅椒,夫妻眼看着就和睦了,偏偏又被塞進一個陌生人……人家夫妻兩的事,別人總跟着攪和什麼?周氏是李壽的親孃,給他納妾尚事先問了意見!她自己雖曾也動了別的心思,但那是建立在李富不喜歡徐紅椒的基礎上。那錢家竟然完全不顧李富的心意,先斬後奏,實在欺人太甚!一時又氣又恨,眼睛漲得通紅,雙手成拳。緊緊咬了牙一聲不吭。
香鳳見了實在擔心,伸手合住李棗兒的手,道:“棗兒,你快別這樣,彆氣壞了身子。唉,我就說不能讓你知道……可、可明早你二哥一定是過來的,若是露出什麼來,依你的脾氣一定是要問到底的……唉,棗兒,木已成舟,又能怎麼辦呢?”
李棗兒咬牙切齒道:“二哥這樣實在太委屈了!”她霍地站起,“不行,我要過去看看!”
“瘋了你!”香鳳一把攔住她,斥道:“有哪個姑娘成親前往外跑的?還多少事要做呢!”
香鳳懷着身子,李棗兒不敢應扯,“可二哥他……”
“你給我坐下。”香鳳按了李棗兒坐下,道:“這事還用得着你操心?你大哥說了,今天就留在那邊,明早和你二哥一起趕早回來。再說,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二哥是出了明內斂的性子,心裡明鏡兒似的,雖忍得辛苦。卻哪時失態過?”
眼眶漸漸泛了潮溼,李棗兒道:“我就是知道他忍得苦才擔心。二哥和二嫂纔剛好,這麼硬生生插了一個人去……二嫂萬一又和二哥起了爭執,好不容易喜歡的,好不容易纔有今日的……”
香鳳安慰地拍拍李棗兒的手,道:“這個我倒是不擔心。”收到李棗兒疑惑的目光,香鳳帶着淡淡的感概淡淡的傷感,“我也算是經過的,女人一旦心裡有了哪個男人,就算那男人再十惡不赦也是好的。何況二弟那樣的人品,此事又是不知情的……就算他知情。就算二弟妹心裡怎樣委屈悲傷,也不會與你二哥爲難的。”她低下頭去,微微笑了一笑,“就像我,當時心裡苦得恨不得死了,也是一絲不怨你大哥的。”
“大嫂……”李棗兒道:“就算如此,又怎麼能容忍和別的女人分享自己的丈夫?”
“不能容忍的。”香鳳搖頭,道:“只是,更不能容忍和自己的丈夫分開。”
“那……如果能忍受和丈夫分開呢?”
“那也是不行的。”香鳳想了想,極溫柔的笑開,“我不能放心將自己的丈夫交到別人的手裡,讓別的女人去照顧。她可知道他喜歡吃什麼,是鹹是淡?喜歡穿什麼衣服,是棉是綢?喜歡喝什麼茶,毛尖或是龍井?她可知道他幾更睡?幾更起?指甲幾日一剪,鬍子幾日一刮?她可知道他洗臉用溫水還是熱水?頭髮束高些還是低些?腰帶紮緊些還是鬆些?”
“……棗兒,一想到這些事要假手於人,我便不放心,不放心,非得親自看着、親自動手纔好。每日親眼看着他好好的出去,好好的回來,我這一顆心才安定。”香鳳握着李棗兒的手,溫和地看着她的眼睛,認真地道:“所以你放心,我相信,二弟妹也一定是這般想法。”
李棗兒聽得呆住,她一直知道香鳳心裡只有一個李壽,但從不知竟這般癡傻,只是……“二嫂並不是你,大嫂。”
“一樣的,女人都是一樣的。”香鳳笑道:“女人一旦嫁了人,男人就是她們的天,她們的地,她們的一切。即使這天地間不只只有她,但,天地畢竟只有一塊,不是麼?你現在還不懂。是因爲你還沒有嫁人,等明兒你嫁出去了,就會懂了。”彷彿知曉李棗兒心中的不解,香鳳攏了攏她的頭髮,緩緩將她抱在懷裡,道:“棗兒,我一直很羨慕你。祖父疼你,爹孃寵你,兄長縱你,便是我,也是願意護你惜你,看着你幸福,我也覺得幸福。眼下你要出嫁了,那個雲朝陽我雖不瞭解,但看他爲你做的事,也是有幾分真心的。我只盼你好好珍惜着,永遠都這麼幸福。”
“大嫂,我……”李棗兒動了動脣,正要說什麼,門又被敲起,外面傳來邵函規矩的聲音,“姑娘。”
“進來吧。”話音一落,李棗兒眯眼掃過邵函身後低垂着頭的可人,看向邵函,問道:“什麼事?”
“是這樣。”邵函看一眼可人,略一皺眉,道:“邵函若開口,難免有誹謗多嘴之嫌,還是請姑娘自己問她吧。”
李棗兒一笑,道:“你這話說的不對了,你是李家的管家,遇事我不問你問誰?不信你信誰?”她有意無意瞄一眼可人,道:“回我的話,怎麼就是多嘴了?你不說,我纔是要說你的不是。”
“是。”邵函聞言,便道:“是這樣,可人……”他又一皺眉,像是在斟酌考量,“她想求姑娘另議陪嫁之事。”
這話說的十分委婉了,但李棗兒一聽便明白了,問可人笑道:“這可奇怪了,你是我的貼身丫頭,有什麼話不能直接和我說的?莫不是這幾日我太忙了,沒給你功夫說話?”
“不是!”可人身子抖了一下,道:“奴婢只是不敢因這一點小事麻煩姑娘。”
“說是不敢,不敢,最後不也是鬧到我這裡來了?”李棗兒淡淡一笑,道。
“那是因爲,邵管家說……此事他做不了主。”可人低低地說。
他自然是做不了主,因爲可人是她欽點的。李棗兒對邵函道:“此事就交給我,邵函,大嫂累了,你送她回去。”
“棗兒……”
“大嫂,我知道你的心意,你先回去歇一歇,一會兒再過來陪我,可好?”說罷看了邵函一眼,邵函會意,便命翠芽兒進來扶了香鳳,自己跟着送了出去。
關了門,李棗兒一手支在桌上,盯着可人瞧了半天,直到她不安得渾身都細細抖了起來,才平靜地問道:“怎麼,你不願意陪我嫁去雲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