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成之後的第五天。在周氏不停地念叨中,李家一家人盼星星、盼月亮,終於把李富的新媳婦盼了回來。
李棗兒最先迎了出去,一出去便是一愣,錢家和李家同在一個鎮子,走路也沒多遠,這徐紅椒竟是坐了馬車來的。細一看,又是一愣,才幾日的功夫,李富竟顯得有些憔悴,那徐紅椒竟然那麼棘手麼?
笑着迎了上去,往馬車裡看了一眼,“二哥真疼二嫂,就這麼幾步路,也怕二嫂累着。”
李富微微苦笑,挑了簾子對裡面道:“徐姑……”看了眼李棗兒,他改口道:“紅椒,到了,下車吧。”
怎麼這樣生疏?李棗兒正自奇怪,簾子一挑,一身紅衣的徐紅椒走了下來。雙瞳剪水,眉目如畫,果真生得一副好相貌。只是身形雖然纖弱,卻滿臉冷冰冰的,無端帶了一絲傲氣。
李富伸手去扶,徐紅椒卻避開,看向李棗兒。
“這是我小妹,棗兒。”李富笑了笑,縮回手,向她介紹說,舉止語氣,甚是小心翼翼。
“二嫂。”李棗兒堆了笑,熱絡地去挽徐紅椒的手。
徐紅椒身子一扭,也避開去,略一點頭,便向屋裡走去。
李棗兒看向李富,見他忍氣吞聲的樣子,也難過起來,小聲說:“走吧,娘等着呢。”
李富點點頭,忙跟了進去。
好在,徐紅椒多少還有些分寸,雖然冷漠生疏,但該磕的頭也磕了,該行的禮也行了,周氏給她的紅包也收了下來,只是不多話。問十句答一句,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樣子。李富幾次想瞞過周氏,去牽她的手,都被她毫不客氣地甩了開。就算兩人身子稍有碰觸,她也是飛快地閃開。
李棗兒越看越不對,就算私下不和,但兩人畢竟拜了堂、洞了房,人前拉拉小手,徐紅椒不至於這樣排斥吧!她咬着脣,看着李富越來越不好看的臉色,猛地一個念頭跳了出來,該不會……她的二哥這麼有君子風範吧登時傻眼……事關男人臉面,女兒家的矜持,她儘管關心,也總不好去問李富,喂,二哥,你到底把你媳婦這個那個了沒?
搖搖頭,還是覺得不太可能?這種事,這樣的人,在現代都很難找的。何況是這個年代?
這事,李壽悄悄走了過來,拍了一下李棗兒的肩頭。
李棗兒正想找個人說話,立刻就跟了出去,“怎麼了,大哥?”
指指屋裡,李壽皺着眉頭,道:“妹子,你有沒有覺得,你二哥和你二嫂,有點怪怪的?”
老實地點頭,李棗兒禁了鼻子,道:“大哥也這麼覺得?”
李壽道:“原來不是我的錯覺。我還以爲,我們男人心粗,看走了眼了。”他眯縫着眼,看着屋裡的兩人,道:“我和你大嫂,也是這樣?”
李棗兒“撲哧”一笑,道:“你和大嫂好得跟蜜裡調油似的,怕不把人羨慕死了。”
李壽眼底一暖,隨即收了笑,道:“那你說,到底怎麼回事?”
李棗兒攤手,搖搖頭,“我怎麼知道。我就是覺得啊,大嫂就算很守禮,很矜持了,可是從來沒避大哥想躲瘟疫似的。”她想了想,道:“我就覺得。二哥和二嫂根本不像夫妻,他們那種‘相敬如冰’的樣子,根本比普通人還不如。”末了,喃喃地加了一句:“真不知道二哥的洞房是怎麼過的……”
輕輕拍了下李棗兒的臉,李壽皺眉斥責道:“女孩子家的,胡說些什麼呢!”
李棗兒連忙道:“我又沒說錯,洞房不就是把新郎、新娘送進一個屋子嘛!我就是在想,二哥一整晚要對着那麼一張冷冰冰的臉,以後還要天天看着那張臉,好可憐。”
李壽聽李棗兒說的天真,不像是明白“洞房”的含意,這才緩了臉色,道:“類似的話,以後不準再說。”看向李富,一臉“一定要找他談談”的臉色。
李棗兒低下頭,一副“哥哥們的說話,一定要偷聽”的樣子。
兩個人各懷鬼胎,心不在焉地吃完了頓團圓飯,李壽隨便找了個藉口拉了李富出了門,李棗兒便立即尋了個空子,後腳就追了過去。
後山一向空曠,除了樵夫,少有人來。李家兩兄弟尋了處偏僻的地方站定。李壽直截了當地問道:“你和你媳婦,到底怎麼回事?”
李富漠然半晌,道:“就那麼回事唄。”
“二弟,那是你媳婦,要和你過一輩子的,你這樣怎麼行?”李壽責備道。
“大哥,我真不知道怎麼能和她過一輩子。”李富頹然道:“大哥你知道麼,她打心眼裡就瞧不起我。”說着,將和李棗兒說過的事,又說了一遍,囑咐道:“這事。千萬別讓娘知道。”
李壽呆了半晌,道:“我就是不說,你們過的好不好,你當娘是瞎子麼?娘多精明,你也不是不知道。”
“我想了,只要娘不知道別的,最多也就以爲那姑娘性格不好,媒婆說了瞎話而已,沒什麼的。”李富嘆了口氣。
李壽煩躁地轉來轉去,道:“你乾脆休了她。”
“休了一個徐紅椒,還會有馬紅椒,牛紅椒……”李富搖了搖頭,“這事沒的可說,差就差在,欠錢家一份情,我雖改了姓,流的卻是李家的血。”
“一個女人而已,你就一點辦法沒有?”李壽不可思議道。
“沒的辦法。只能好,不能壞。但我對她好了,她又覺得我是自慚形穢……”李富慘然道:“她不是覺得我陌生,怕我,討厭我,或者恨我,她是根本瞧不起我。我能有什麼辦法。”
李壽也沒了主意,只得勸道:“別想太多,夫妻兩個,牀頭打架牀尾和。”
李富悶了半晌,突然轉了臉去,低聲道:“大哥,我也不怕大哥笑話……哪來的牀?什麼牀?這幾天,我們都是分開睡的。”
李壽瞠目結舌,震動不已:“你……你是說?”見李富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他忍不住一拳揮了過去,罵道:“你還是不是男人了!”
“大哥!”李壽沒有真打,李富躲了開,無奈道:“對着麼那麼張臉,她那麼不願意……我要是能……我、我才真不是男人了!”
李壽氣得直喘。一拳揮在樹上,道:“那你乾脆納個小的。”
“那也得是過幾年的事……總歸得等我站穩了才行。”李富想了想,長嘆一聲:“只怕是對不住徐姑娘。”
李壽吃驚道:“你別告訴我,你真喜歡那姑娘!”
李富笑了笑,“我也不是吃飽了沒事幹。櫃上那麼多事,操心都操不完了。”
李壽拍拍他的肩膀,“就當沒這個人吧。好在你們多呆在錢家,娘也看不到。”他不忍見弟弟傷神,道:“聽說南邊打仗,需要大批軍糧。我們這邊雖然離的遠,我估計着,糧食早晚也得漲價。我們不如先壓下一批,到時候高價賣出去。你看如何?”
李富尋思良久,道:“我倒是擔心,到時候官府強行徵糧……到時候……”
李壽道:“這個我想過了,但是我覺得不大可能。一來,眼下世道總體還算太平,雖然我們住在小地方,從偶爾聽說,當今聖上是個明君,不太可能橫徵暴斂。二來,南方離我們這兒很遠,就算是強徵糧食,不等徵到我們這兒,也該足夠了。再說,我們這小地方,就算都收颳走了,又能有多少糧食?還不夠來回押送糧食的人吃的呢!但是糧價我想一定會受影響的。”
“大哥說的是。”李富也贊同,道:“大哥,要不,你也開家米行算了。”
李壽笑道:“如你所說,那是以後的事,咱麼先把底子打實了再說。”
兄弟兩人頗有默契地對視一眼,一時將什麼都放到一邊,專心談起生意的事情來。
樹後的李棗兒揉了揉痠疼的腿,暗自翻了個白眼,難爲她這麼爲李富擔心,這哥倆倒好,說說,又說回生意上去了。怪不得都說,男人爲了事業啊,江山啊,常常枉顧兒女私情。
悄悄地往回走,李棗兒埋怨起那個徐紅椒來,李富這麼好的男人她都看不上,她以爲她是鳳凰麼?
回到家,一眼見到徐紅椒正向外張望,見李棗兒進屋,冷冷地問:“錢富呢?”
李棗兒揚起笑,道:“剛不是被大哥叫出去了麼?”看着徐紅椒不高興的臉,壞心一起,不由分說地挽住她的胳膊往自己的屋裡拉,“聽說二嫂是讀過書的,正好,我有幾個字不認識,二嫂教教我吧!”
提起書,徐紅椒的臉色稍微緩和下來,又見李棗兒房中有個書架,上面擺滿了書,便有幾分對她另眼相看,“什麼字?”
“就是這本書。”李棗兒翻開一本《山海經》,指着裡面的生僻字,道:“這書上的字,我都不是太認得。”
看着徐紅椒漸漸紅起來的雙頰,李棗兒暗笑。家裡的哥哥知道她喜歡看書,有事沒事就給她買幾本,日記一久,也攢了不少。其中那本《山海經》,絕對是一本生僻字大全,除去仙人、仙山,那些上古神獸的名字更是變態,她也是賭了氣,又閒來無事研究了許久才一一弄明白,就不信這徐紅椒看過。
果然,過了許久,徐紅椒不好意思地對李棗兒道:“棗兒妹妹,這幾個字……我也不認得。”說着,指了指最上面一段,李棗兒沒有問她的字,想是要反將一軍的樣子,“這幾個字,妹妹認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