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棗兒也並不是非要和雲朝陽爭出個子午卯酉,又知雲朝陽身處男權社會,根深蒂固的觀念是不可能改變的,犯不上爲這個多費口舌,也就立刻放開這個話題,捧着小碗自言自語道:“該怎麼樣才能讓雲正陽知道有朱家小姐的存在呢?”
雲朝陽道:“你不是想讓三弟去旁敲側擊?”
李棗兒說:“話雖如此,但我們又不住一個院子,我難道要巴巴地站在三娘院門口,把這事說一遍?太落痕跡了吧”
雲朝陽笑道:“自然不能我們去說,但我們可以從媒婆身上下手不是?”
李棗兒不以爲然地道:“媒婆嘴大,最是靠不住了。”
“又不是我們去說,我自然會找個不相干的人去說。”雲朝陽笑道:“你剛不是問我,在西林縣可有朋友?”
李棗兒笑道:“讓你的朋友去?”
雲朝陽頷首道:“你覺得,讓他拿着朱家小姐的畫像去找媒婆,讓媒婆來家裡提親,怎樣?”
李棗兒眉目一展,道:“你這主意好。朱家財富殷厚,女兒又漂亮,挑剔是一定的,媒婆不會有懷疑的。且你的朋友是西林縣人,與你毫不相干。只不過,這樣一來,就將三弟隔出去了。”擡眼看着雲朝陽,知道他說的這般仔細必有緣故,只是一時想不出來,道:“你是知道我的心思的。”
雲朝陽莞爾一笑,合掌在李棗兒的手上,道:“我一直對三弟不大瞭解,但若真如前日小蓮所言,這小子也不是個省油的燈。不過,他到底是我弟弟,年紀尚幼,我不想多做計較。不過呢……”他神秘一笑,道:“你還記得那個楊小腳嗎?”
李棗兒“哼”了一聲,道:“怎麼不記得?當初若不是她,大嫂怎麼能多吃那麼多苦頭不過,你提她做什麼?”
雲朝陽笑道:“這鎮子這麼小,除了外嫁、搬遷的,哪個不沾點親戚?你只知道楊小腳是劉家嬸子的親姑媽,卻不知道,她還是三孃的遠房姨婆吧”
李棗兒微張了嘴,想着着這理不清楚的輩分關係,腦筋頓時糾結,頭疼地說:“總之,就是與三娘有些親戚關係吧?”
雲朝陽深知李棗兒一直弄不太明白親戚輩分,也不多做解釋,道:“沒錯,不過,因爲三孃的母親早逝,她們平時也不常走動。”
李棗兒擰了擰眉,道:“既是不常走動,這件事又與她有什麼關係?”
雲朝陽一笑,道:“你知道楊小腳這個人在鎮子的風評不是很好,這樣的人,雲家又怎容她經常來往?你有所不知,不只是爺爺和爹,就連大娘,也對這人沒什麼好感。況且……”他忽然露出仿若洞悉一切的笑容,道:“當年陳棒頭家的狗將着實將二弟嚇了一下,從那以後,但凡與陳家有那麼點關係的,都被大娘記恨了。楊小腳、劉家嬸子、庚子媳婦,這三個女人素來親近,鎮裡無人不知,大娘沒去找她的麻煩,已經算是沒那個閒心了,又怎麼會找這個媒婆介紹姑娘呢”
聽雲朝陽說起當年報復陳棒頭的事,李棗兒略略心虛,垂下眼,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道:“我懂你的意思了,你是說,楊小腳若是想要保雲家二少爺這躺大媒,少不得要去找三娘,否則,許是連雲家的門也進不來?”
“就是這話。”雲朝陽笑道:“楊小腳想進雲家的們,想要保下這門親,必須先來找三娘拉關係。”
李棗兒接着說道:“三娘爲了求寵邀功,一定會將這事和大娘說。這事,也就成了。可是……”說起來好似十分順利,但李棗兒不知怎麼的,忽然覺得惶惶不安起來,猶豫地道:“我們再想想,你說,這樣好嗎?若事成,那朱家小姐果真進了門,將家裡攪和得烏煙瘴氣,爺爺他們少不得遷怒三娘和三弟。這當然不值得同情,畢竟雲晚陽幫着雲正陽出主意,擺明了是站在他哪一邊。我只擔心,家裡亂成一團,對我們究竟是利是弊?”
雲朝陽將李棗兒圈入懷中,摩挲着她的肩頭,道:“眼下不是正着手準備出行的事呢嗎?待二弟一成親,我們就走。是你說的,天高地遠,眼不見爲淨。”
李棗兒輕嘆一聲,道:“說是眼下,但有雜貨鋪的事要張羅,指不定要多少時候,我瞧,一年半載是少不了的。”
雲朝陽哈哈一笑,寬慰道:“你怎麼了,如此多慮。一來,朱家小姐能不能嫁進來還未一定,二來,即便是定了婚,以朱雲兩家的家事,籌備婚禮自然要不少日子。況且那西林縣離此說遠不遠,說近卻也不近,朱家小姐也算遠嫁,迎親之事說不好都要十天半月,三來,即便是嫁了過來,也不會一日兩日就露了性情吧?畢竟到了生疏之處,怎麼說也得裝個月餘的。這麼算來,半年是少不了的。我們抓緊一點,也是趕得急。”
收緊手臂,將李棗兒緊緊抱在懷裡,雲朝陽緩緩地說:“你不要急,也不要慌,是你說的,只要着手去做,總有做完的一天。凡事,總是要往好的一方面去想。什麼都還沒開始,就開始慌張,這叫杞人憂天。”輕笑一聲,擡手颳了下她小巧的鼻尖,“雖然我有點希望你有時可以小鳥依人……但我的夫人可不是這樣的人。”
李棗兒一想也是,不禁自失一笑,要做的事情太多,做時興致勃勃尚不覺得,一旦閒下來,多少有幾分不知從何處着手的失措慌亂。
細長的十指插進握着自己大手的指縫中,慢慢和緊,心中莫名安定,伏在雲朝陽懷裡,輕輕轉動頭顱,在他結實的胸膛上蹭了蹭,忽然覺得,有時候一個人的堅定到底有限。
幸好,身邊有這個人。
“你說的是,那麼,這個保媒的事,就由你去做了。我去照管雜貨鋪。”李棗兒掰着雲朝陽的手指,一一清算,“得先把鋪子關幾日,要找工人修葺,重新裝飾佈局;挑選下人,分別調教;要將貨品分門別類……對了。還要準備出行的事。”忍不住皺了皺鼻子道:“我覺得起初還是別太張揚的好,這個也要選人,還要準備車馬,還要……”
合上李棗兒的手,雲朝陽失笑地搖搖頭,牽着她來到書案邊坐下,提起筆,鋪開一張信紙,道:“與其一項一項的列名目,不如先辦完一件。保媒的事,說起來好像事多,其實,只需我寫一封信就好。我那朋友聰明靈慧,毋須多言,自會明白我的意思。之後的事,交給他便好。”
看了看乾涸的硯臺,雲朝陽一笑,道:“不知可否請夫人辛苦一下,幫爲夫研墨?”
李棗兒低頭一笑,取了清水倒進硯裡,扶了袖子,捏起墨條,道:“都是你寵得下人偷懶,怎麼連墨也沒有。”
雲朝陽便笑,不再答話,徑自垂頭寫字,脣邊始終帶着淺淺的弧度。
李棗兒站在他身旁,也只低頭,執着墨條的手一絲不苟地轉動着。外面忽然風聲大作,一扇沒有關嚴的窗戶被吹開,夜風吹起她慵懶的長髮,墨絲輕揚,正巧拂上雲朝陽的臉。
雲朝陽筆鋒一頓,停下來看她,卻見她彷彿渾然不覺,不知是太專心,還是心不在焉。便微微一笑,對進來關窗的李和謹做了噓聲的姿勢。
李和謹會意地點頭,拈手拈腳地將窗戶合上,悄悄地退了出去。
見李棗兒仍一副神遊天外的模樣,雲朝陽微一揚眉,拈起她吹在她肩頭的頭髮,挑自己的一縷頭髮與之合在一起,轉指一碾,見兩縷頭髮糾纏在一起,方惡作劇般地一笑,整了臉色,斂眉垂目,室內再次響起毛筆觸及宣紙的沙沙聲,好像風未來過,窗未開過,人未走過。然那淡淡的情素,卻靜靜地彌散開來,越來越醇。
許久,李棗兒方回了神,猛一揚頭,道:“你怎麼……”糾纏在一起的頭髮忽然一掙,輕微的疼痛使得她微微一愣,也忘了要說的話,盯着猶粘在雲朝陽肩膀的頭髮,不知怎的,臉頰微微漲紅起來。
雲朝陽眨眨眼,像是沒見到李棗兒的窘迫一般,吹乾手中的信,摺好塞進信封裡,纔不緊不慢地將彼此的頭髮輕輕分開,笑道:“剛纔風吹的吧。”又隨意問道:“想什麼呢?”
李棗兒似有所覺地看了雲朝陽一眼,慢慢扔下墨條,慢慢地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慢慢地躺到牀上去,閉上眼,道:“我困了。”
雲朝陽目光灼灼地看着李棗兒,也慢慢地將信放在一邊,用鎮紙壓好,起身到水盆邊洗去滿手的墨香,坐在牀邊脫了鞋,不疾不徐地放下幔帳,支肘在李棗兒的身旁,好笑地看着她輕輕顫動的睫毛,垂首輕柔地吻了上去。
第一滴雨拍打了窗櫺,屋外冷風瑟瑟,卷着冷雨嗚咽着,芙蓉帳內,暖如春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