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頓飯做得十分豐盛。李富難得回來一趟,周氏自然很是花了心思,平時捨不得吃的乾肉切成厚厚的片,層層疊疊擺了一大盤,雞蛋也拿出來好幾個,扯把蔥炒了滿滿一海碗。其餘更不用說,但凡周氏眼裡覺得好的,無不端到桌子上。
一家人團團圍坐,李德心最寬,只盯着好吃的。周氏和香鳳兩個說着話,時而忙進忙出,卻還每每分神去罵李德,生怕他吃多了,李富沒得吃。李富倒是不在意,將肉都推到弟妹面前,自己端着酒碗和李吉他們坐在一處。李康雖然年紀不大,不敢多喝酒,但也少少倒了一點在哥哥們身邊坐着,爺幾個一邊說話一邊喝酒,興致頗高。
李棗兒咬着筷子,注意力並未都放在吃食上。雖然也饞,但到底是大人,不像李德那般狼吞虎嚥。心裡又惦記着李壽的事,多夾幾口也就罷了,只顧伏在桌子上聽着男人們說話。
只不過李吉素來話少,幾個小輩說話,他並不插口,只是時而提點。李平安性子老實,也想不到別的,只覺得自己兒子要娶媳婦了,又高興又感慨,幾杯下肚就喝得高了。幾個兄弟忙着勸酒說笑,一時也沒說什麼正經的。
倒是周氏插了空問了句實在的,她問李富道:“小二啊,說起來,你也不小了。那錢掌櫃可是給你定了哪家親事沒有?”
李富聽周氏問這個,倒是難.得愣了一下。他平日想的,不過是米行裡的事,侍奉錢氏夫婦的事,以及怎樣幫忙李家的事。成親一事,他還真的沒放在心裡過。於是便道:“娘,我才十五,早了吧?”
周氏嘆了口氣,道:“說早,可能早了.點。但你這個年紀成家的,也不在少數。若你在家裡,雖然咱家不富,總也算過得去。娘怎麼的,也會找個你看着喜歡的。只是眼下你的婚事,是錢掌櫃做主,娘使不上力。雖說錢掌櫃對你不錯,但到底隔着血脈,若真爲了什麼……選了個性情不好的……”周氏搖搖頭,沒再說下去:“只盼着你自己個兒留個心眼,凡事多留意。”
李富點點頭,笑着安慰周氏,道:“.娘放心。兒子都明白。”心裡卻苦笑,就算留意又怎樣?以他眼下這身份,還能反了天去?更何況,錢掌櫃確實待他不薄,論人情論權勢,他哪裡還有違背的餘地?只盼着老天垂憐,若哪日錢掌櫃真的想起這事,那些待嫁的姑娘們,都是溫文良善的罷。
想到這兒,李富一時有些黯然,一口乾了碗裡的酒,.直覺熱辣之氣像一團火,由喉入胸入腹,又輾轉而上,衝入頭頂,連雙眼都覺得有些發燙,忍不住咬緊了牙。
“二弟。”李壽就坐在李富身邊,周氏的話他聽得清清.楚楚,見李富這樣,一手按在李富的肩頭上,一手向屋外一比,道:“外面喝去。”
李富也有打算與大哥單獨談談,當下點頭答應,.和周氏說了一聲,兩人各端了一碗酒出了屋子。
到了外面,兄弟.兩個坐在院子的門檻上,都沒說話,悶聲不吭地喝了一會兒酒。
屋裡這時漸漸地靜了,喝高了的李平安已歪倒在炕上呼呼大睡,周氏和香鳳忙着帶幾個小的收拾東西。在外面只見屋內人影重重,偶爾聽得有碗筷碰撞聲,水聲,女人低低的說話聲,夾雜着時高時低的笑語,也分不清笑的人是誰。
端着酒碗,李富道:“大哥,大嫂這事,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只要香鳳願意,她就是我的女人。”李壽放下酒碗,扭頭去看李富,面對自己的兄弟大大方方地笑起來,道:“你以爲我會將她給人?”
李富聽李壽這麼說,心下放鬆許多,也沒有被猜中想法的尷尬,反而笑道:“我還真以爲你會這麼幹。畢竟小時候,除了自家兄弟,你就和張旺最親。”
“你就這麼瞧不起你哥!”李壽佯裝瞪了眼睛,接着笑了笑,“咕嘟咕嘟”喝了幾口酒,道:“不過,要是幾年前,我還真就興許這麼幹了。”
“嗯。幾年前嫂子還不好看,大哥看不上眼也是正常的。”李富笑道。
李壽一巴掌刪過去,笑罵:“長能耐了,消遣上你哥了!”
李富將李壽的巴掌擋開,嘿嘿笑了兩聲:“這不是替大哥高興麼。”
“少給我說好聽的!”李壽板着臉,眼裡卻滿是笑,道:“咱家幾個兄弟,自小數你最機靈是沒錯。但你再機靈,我也是你哥,你肚子裡那點心思,我還能不知道?你不就是好奇你這個木頭大哥,什麼時候開竅了,想明白這事了不是?”
“弟弟不敢。”李富說着不敢,卻端了酒碗擋着臉,偷偷地笑。
“你還有不敢的!”李壽說完,搖搖頭,嘆了口氣,道:“其實,說白了也沒的什麼。當初我爲了給香鳳出氣,連累了張旺。雖說我是無心,但到底……”李壽頓住,緩緩低了頭,愣愣地看着粗瓷的酒碗。
天色已晚,李富看不清楚看自己大哥現在是什麼表情,他只能看見大哥的手漸漸握成拳,放開,又握住。
有傾,李壽緩緩擡起頭,抹了把臉,道:“那時我就明白了,有時候做事,雖然自己說一人做事一人當,但事情卻未必遂心。到了最後,也許傷害的,是那個本來與事無關的人,就好像張旺。我當初已經做錯過一次,這次,又怎麼能因爲自己良心難安,就將香鳳往火坑裡推?有什麼意思?”猶豫了一下,李壽又道:“別說我實心喜歡香鳳,就算不喜歡,我也不會那麼做。我……我並不單是爲了自己。”
“我知道。”李富頗有些激動地看着李壽,道:“大哥,香鳳來咱家起,我就當她是你媳婦,是我嫂子。你不答應這事,就算是爲香鳳也好,爲你自己也好,誰也不會說什麼。要是有人敢說三道四,那也沒什麼。咱家兄弟,還怕了誰不成?只是……”李富有些懷疑地看着李壽,回頭看了看已經安靜下來的屋子,不知不覺住了嘴。
別說兄弟多年,年齡相近,單說李富這幾年一直忙着米行的事,雖不能稱識人度勢,但至少能看個眉眼高低。李壽言語間雖是已經鐵了心不讓香鳳去沖喜,但也處處透露出對張旺的內疚。照這種情況,以李富對李壽的瞭解,他今天去張家,絕對不可能僅僅只是爲了拒絕張大柱。
越想越是心驚,李富猛地抓住李壽的胳膊,不安地問:“大哥,張旺的事……可是到此爲止了?你……你還有沒有做些別的什麼……”李富不敢想下去,剛纔大哥說什麼?一人做事一人當?他該不會是做了什麼,想把事情一個人承擔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