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李棗兒一把將桌上的酒壺推倒在地上。驚得徐常山一怔,也忘了剛要說的話,大着舌頭四下看着,“怎、怎麼了?”
“沒怎麼!來人,扶徐大夫去廂房休息。”李棗兒一擺手,吩咐兩個家丁架了徐常山出去,掃一眼仍呼呼大睡的李德,李棗兒走近面沉似水的李壽,小聲喚道:“大哥……”
李壽看了她一眼,指了指面前的凳子,道:“棗兒,坐。”
李棗兒坐了下來,“大哥,你……”
“你玲瓏剔透的,竟沒看出徐常山的心思?”
李棗兒想了想,道:“他提起醫病治人就癡癡傻傻的,我雖覺得對大嫂過於關心了點,倒也沒往別處想……況且,他也一直本分受禮,我每次只擔心大嫂,掛心她的情緒。也忘了其他……”心裡一驚,她忽地擡頭,道:“大哥,你該不會是……大哥,我發誓每次大嫂看診,我都是陪着的,半步也沒離開。事關大嫂的名節,我一直是小心在意的,而且,二嫂也都在場。”
李壽緩了臉色,道:“你把大哥想成什麼人了?香鳳是什麼人,你清楚,我就不明白麼?這徐常山也是個沒心的,一點兒酒就什麼都說了,想也不是個有心機的。只不過他竟敢對你大嫂動心思,真是好大的膽子。”
李棗兒見李壽真是沒有懷疑香鳳的意思,也笑道:“是啊,他想是不知道當初陳棒頭吃了個什麼果子。”
想起當年,李壽也莞爾,笑了一陣,又冷了臉色,道:“無論如何,不能讓他再給你大嫂看診了,再找個好些的大夫吧。”斬釘截鐵地說完,見李棗兒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皺眉問道:“你覺得不妥?”
李棗兒嘆口氣,道:“沒什麼。依大哥的意思吧!”
“棗兒,在大哥面前還有什麼話不能說嗎?”
“也不是。只是顧及了大哥,就顧不了大嫂,但到底沒多大的事,我想就照大哥說的辦吧。”李棗兒模棱兩可地道。
李棗兒說的迷糊,李壽自然聽的也迷糊,“棗兒!什麼顧這個顧那個,你意思是不讓他看,對你大嫂反而不好?怎麼,天下就這一個大夫了不成?”
李棗兒道:“也不是這麼說,但,徐大哥給大嫂看診一年多了,大嫂的身體狀況他最清楚,換個大夫又換了診法,我擔心對大嫂不好。而且,徐大哥給大嫂看診,大嫂果真就有了身孕,且不說是天意還是他醫道通神,但家裡都是認可的。大哥臨時換了大夫,爹孃不說,大嫂是必要問個究竟的。到時,大哥你怎麼和大嫂說?說徐大哥暗地裡覬覦大嫂嗎?大嫂一顆心都在大哥身上,這事和她說了,不是徒增煩惱麼?”
“那你的意思是,就這麼樣?”
“我是這麼擔心的,但又想繼續的話,大哥心裡肯定也不好過,又擔心又生氣的。所以……”
李壽沉默起來,臉色越來越不好看,半晌卻長長一嘆,道:“罷了,還這樣吧,一切以你大嫂的身子要緊。只是到時候你要跟緊些,別讓他佔了便宜纔好。”
李棗兒笑道:“既是大哥知道了這事,我可就不管了。大哥疼大嫂是出名了的,陪大嫂看個大夫,可不丟人吧?”
李壽恍然道:“對啊,以後我親自陪你大嫂去,看他還敢打什麼主意。但……他會不會想小南一樣,對你未出世的侄兒……”
“我想不會,要是那樣,大嫂一直喝他開的藥,哪裡還會有身孕,大哥多慮了。而且,我們可以找別的大夫看看藥方裡有沒有不利於孕婦的藥嘛。”李棗兒看着李壽的臉色,道:“不過大哥擔心的也是,那就換個大夫,大不了想個妥帖的理由瞞了大嫂便是。”
“不必了,就這樣吧。別讓你嫂子掛心。藥方仔細點就是了。”
李棗兒又笑了,道:“大哥其實應該高興,有人喜歡大嫂,說明大嫂是個好女人。而這樣的好女人嫁給了大哥,說明大哥是個有福的人嘛!”
“話是這麼說……”李壽苦笑起來,“但知道有人想着自己媳婦,那滋味實在不好。”
李棗兒嘻嘻笑起來,道:“徐大哥又不和我們住一個鎮子,也不常來,大嫂只感激他,半點也不將他放心裡,大哥安心了。”
李壽自然也明白這個,於是一笑,道:“不說這個了,說說你。你的嫁妝,想要些什麼?”
“沒什麼想要的。不過大哥允許的話,我想要幾畝薄田,十來個下人。”
“田產已經給你備下了,下人隨你挑,金銀細軟妝奩首飾一樣不少。”李壽道:“除此,沒別的什麼?”
“還能有什麼?該有的,大哥一樣都不少給我。”李棗兒滿足地嘆一小口氣,道:“大哥其實不用這麼費心的。”
李壽微微一笑。道:“我就你這麼一個妹子,不給你給誰?”
“我未出世的侄兒啊!做爹的,可要給兒子攢足了家底纔是。”
李壽擺擺手,道:“若是女兒,留足嫁妝就夠了;若是兒子,叫他自己賺去,下田種地,一樣兒也不能少。若是養成雲家老2那樣兒的,這兒子還不如不要。”
“就怕倒是娘和大嫂不同意。”李棗兒呵呵笑着,“對了,聽大哥的意思。倒不是非兒子不可?”
“以前想要兒子,偏偏你大嫂沒身孕,後來傷了她的心,傷了身,也就死心了。如今失而復得,但求平安,別的,還顧的什麼?”李壽微笑着,緩緩地說,平靜沉和,頗有些除卻巫山不是雲的味道,“何況,人說長女隨姑,若是像你一樣的女孩兒,還求什麼呢?”
李棗兒道:“這話大哥你得和大嫂說一聲,不然我怕她又該有壓力了。”
“我明白。”李壽笑了笑,起身架起李德,嗔怒道:“你這個四哥真是沒救了,光長個子不長心眼兒。我送他回房,你讓人把這兒收拾了吧!”
李棗兒答應了,送了李壽出去,回頭指揮下人收拾殘局,才收拾一半,有下人來找,說有人找她。
命人領了那人一瞧,是熟得不行的雲朝陽身邊的冬生,帶了一封雲朝陽親寫的書信。
李棗兒大奇,一邊展信一邊道:“怎麼寫起信來了,有什麼話過來說不就好了?”
冬生笑道:“少爺說了,成親之前見面,恐對姑娘閨譽不好。”
“笑話了,我的閨譽早被他陷害沒了,現在木已成舟,反倒注意起來了?”
“回姑娘,少爺說就因爲當初逼不得已陷、陷害了姑娘,如今才更要小心。”冬生小心翼翼地道。
“這話不像你說的,你家少爺教的吧?”
話說時已展開信。見上書:
出其東門,有女如雲。雖則如雲,匪我思存。縞衣綦巾,聊樂我員。
出其闉闍,有女如荼。雖則如荼,匪我思且。縞衣茹藘,聊可與娛。
棗兒:
一切皆已籌備完畢,轉眼又將一年過去,我何時才能娶你回家?
落款是啓明字。
李棗兒盯着信,起初猶覺好笑,漸漸心緒竟有些起伏,卻分不清究竟是什麼心情。反覆將信看了幾遍,呆了半晌,她一言不發地轉身回屋,取了《詩經》翻了翻,也抄了一首詩回:摽有梅,其實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
摽有梅,其實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
摽有梅,頃筐塱之!求我庶士,迨其謂之!
不及墨跡乾透,李棗兒恐反悔一般將紙塞進信封裡交給冬生,“回去轉給你家少爺吧。”
冬生收了信,又道:“姑娘可有其他的話兒需小的帶回?”
李棗兒沉默片刻,道:“你告訴他,最早,也得一個月之後。”一個月,足夠把新家收拾個樣子吧?
“小的記住了。”冬生不明話中意思,只將原句記了,便告辭離開。
嘆一口氣,李棗兒一時也不知自己的決定是對是錯,忽覺一雙炯炯的視線,擡頭看去,見邵函正站在門邊看着她。
“有事?”
“姑娘剛纔的決定,不用和家人說聲嗎?”邵函靜靜地道。
一愣,見邵函的眼睛瞟向翻開的《詩經》,頓知他看見了,也明白這詩說的是女子希望男子前來求婚的意思,於是笑道:“也沒什麼,他其實也不必和我提,直接託媒人和家裡說了,爹孃八成是同意的。早早晚晚的,不過嫁一次。”
邵函頓了頓,道:“恕邵函多言,那雲少爺配不上姑娘。姑娘聰明一世,同意這門親事,實在並不明智。”
“你也這麼覺得?”李棗兒坐了下來,道:“雲朝陽不提,雲家那一家子,實在是無可救藥。但……”她想了想,也不知該如何說,最後只道:“不過,說到底,我若是不願意,怎樣也不會嫁的。”
邵函垂下眼,道:“原來姑娘真是喜歡雲少爺的,所以願意爲他……”
“這倒也未必。”李棗兒又是長長一嘆,道:“我自己也不太明白到底喜不喜歡,只是覺得,既然我早晚是要嫁人的,與其嫁給別人,倒不如嫁給他。”
邵函並不理解,道:“別人不好麼?世間男子,比雲朝陽好的,不知多少。”
“比他好的自然是有,可像他那般對我的,我實在沒信心再遇上一個。”
咬了咬脣,邵函道:“凡遇上姑娘的,哪個敢不對姑娘好的?”
“我並不覺得自己有多好。”李棗兒愉悅地笑起來,道:“雲朝陽也這麼說,他常常說我沒有心肝兒,說我貪錢,愛財,不夠賢良淑德,不夠檢點,還曾經拿過《女戒》來給我看。”
邵函愣住,半晌有些惱怒,道:“那是他有眼無珠!姑娘豈是任他詆譭的?”
“不。”李棗兒搖搖頭,道:“我覺得他說得對。”制止要開口反駁的邵函,道:“就算他說的不對,可你不覺得,他願意爲一個、在他眼中是那樣的我費心做那麼多事,才更見真誠嗎?”
“我不明白。”邵函道。
李棗兒嫵然一笑,道:“就是說,他喜歡我,不止喜歡我的好,也能接納我的不好。因爲他是這樣的人,所以我才肯冒險。”
邵函搖頭,斷然道:“姑娘沒有不好。”
李棗兒露齒大笑,道:“若雲朝陽這般說我,我可就不敢嫁了。好了,你現在說,也稍嫌晚了些。不提我,找我什麼事?”
邵函取出厚厚一張紙單,道:“請姑娘看下搬家的安排。”
李棗兒道:“不必看了,你經手的事我放心。只一條,大嫂當天不能過去,多派幾個伶俐的丫頭下人仔細照看着,等都安頓妥了,再接大嫂過去。記住,寧可這邊的人趕着點兒給工錢,大嫂那邊不能出差錯。”也不知究竟什麼說法,但說搬家時孕婦不能在,幸好提前幾天發現了,要不還麻煩了呢。
“我明白。那……我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