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般若掌管的大紅橋碼頭在華界碼頭裡,原本也算是個極出色的所在。其地處水運要津,貨物進出量大,算是個風水寶地。可是華界的碼頭再怎麼繁華,也比不得租界。這碼頭勉強算個聚寶盆,但也沒讓人眼紅到必要到手的地步。
況且姜般若和巴天慶結拜,又是寧立言的洪門師父,誰想要動他,先得考慮能否惹得起這兩位大豪。利害比較之下,有勢力的自覺犯不上,勢力不夠的更是不敢招惹,因此這處碼頭日子過得格外安穩。
慢說外人前來動用武力爭奪,就連打架鬥毆都極少發生。這段時間儲備券大興,本地財閥富翁都把錢用在投機生意上,貨物進出量大不如前,碼頭清閒下來。姜般若的心思都放在辦學上,再不就是參加些社會活動,日子過得逍遙賽神仙。
碼頭負責人如此,下面也就樂得清閒,反正開不開工都有寧立言這個徒弟孝敬,不會開不出工錢。大家日子過得自在,外人看來這也就是幫烏合之衆混日子的地方,不值得注意。再說就算想注意,也根本盯不過來。
苦力工人流動性強,身份來歷難以調查。哪個腳行裡都可能藏着幾個身負大案,借這種地方藏身的綠林好漢。只要他們不在本地犯案,警察局也懶得過問。至於在華界租界混飯吃的情報販子們,和這幫人既搭不上關係,更不值得浪費時間,雙方井水不犯河水。
寧立言定期前來拜訪恩師,今日也不例外。師徒兩人寒暄幾句,照例到倉庫去查看貨物。爲了關照老師的生意,寧立言經常把一些不怎麼急用的貨物存在大紅門倉庫,就爲了讓這些工人有個倉儲費和搬運費可賺。至於存放的貨品不是走私漏稅的洋酒,就是來歷有問題的大小五金。
這些貨物的存在自然與大英帝國法律嚴重牴觸,但是和華界的人沒什麼關係,沒人敢多過問一句。
師徒兩人來到小貨倉便隨手關上倉門,雖然是白天這裡也是一團漆黑,需要手電照明。門外四個彪形大漢堵門,倉庫裡只有師徒兩個,說話也不怕偷聽。寧立言壓低聲音道:“他們還老實?”
“確實都是得力的人,這些日子深居簡出,不吵不鬧,跟咱們本地的江湖人確實不一樣。不過總這麼悶下去不是辦法,他們來畢竟是要幹活的,總是拖着怕是他們多心。”
“用不了多久,他們就可以工作了。就是不知道他們到底會不會害怕。”
倉庫的角落修有暗門,姜般若先是在暗門處輕輕敲擊幾下,過了一陣子,暗門後便有敲木頭的聲音響起。雙方互相敲擊門板,等到暗號對答完畢,姜般若才轉動機關,暗門緩緩開啓。
密室裡點着嘎斯燈,燈光昏暗不明。加上煙味和酒味,就更加嗆人。
之前大鬧金船的葉不凡面對門首,手中正擺弄着幾張撲克牌。在他身旁一人則擺弄着一把小刀。男子年紀很輕,看上去也就二十上下,棱角分明相貌很是英武。赤着上身露出一身虯結肌肉,在手上擺弄着一把長不盈寸的小刀,燈光之下小刀鋒刃泛着幽藍光芒奪人二目。
葉不凡見是寧立言來很有些不好意思,朝年輕人瞪了一眼:“小楊,你見到寧先生還擺弄刀子,未免太沒禮貌了。”
年輕人微微一笑:“上海灘都知道我楊帆刀不離手,就算在杜先生面前也是一樣。再說寧先生也不是第一次見我玩刀了,不至於害怕吧?”
寧立言哈哈一笑:“幹咱這行的,自然不會怕刀槍棍棒。讓弟兄們整日悶在這裡已經是天大的委屈,要是還不許擺弄幾件兵器玩玩,還讓不讓人活了?沒關係,不必客氣。”
說話間他已經和姜般若走進密室,密室裡除了葉不凡以及楊帆之外,還有十幾個人,全都是身強力壯的少年。初看上去相貌普通,眼神也與常人相若,與路上行人毫無區別。但若是仔細看,便能發現他們肌肉遠比常人發達,顯然是長年習練武藝或是接受過軍事技能訓練的“練家”。
這些人便是上海杜大亨爲了保住自己的煙土利益,不惜重金自上海灘幫會以及武行中選拔出的死士。其中既有習武多年的武林高手,也有些專門做收錢買命工作的職業刀客。這一行人的首領便是浪子葉不凡以及方纔和寧立言搭話的小刀楊帆。
這些人自從被寧立言接出日租界之後,便安排在姜般若的碼頭避禍。這裡是姜般若的地盤,私密和安全都能保證。以寧立言和西北軍以及保安總隊的交情,就算是日本人發現什麼蛛絲馬跡想對他們採取武力行動也不是容易事。
這段時間他們就躲在這密室之中,日常飲食供應無缺,也不用擔心被出賣。但是他們來天津身上帶着任務,光藏在這可奈何不了日本人的白粉工廠。他們既然能被派來做這等事,自是對杜大亨忠心耿耿。比起自家性命,他們更擔心任務失敗,或是誤了老闆大事。只不過他們也知道天津情況複雜,日本人青幫又不是好對付的,沒有地頭蛇幫助根本成不了事。是以這些日子強壓着火性躲在這密室裡,如今見寧立言出現,衆人立刻圍了過來,齊刷刷盯着寧立言,期待他能帶來好消息。
葉不凡是這幫人的頭領,年紀大一些,見過的世面也多,倒是比其他人沉穩。他將手一揮沉着臉道:“這樣像是什麼樣子?把老闆的臉都丟光了!大家坐回去。一個個都聾了?離這麼近才能聽到?”
這些人不敢犟嘴,紛紛往回走。他們身下坐的都是長條木箱,既能當板凳也能當牀鋪。鋪些茅草墊牀被子,就是極好的牀鋪。江湖人沒有那麼多講究,在哪裡都能安眠。對於這幫賣命的江湖人來說,這種條件足以安居。
寧立言朝葉不凡赧然一笑:“對不住各位兄弟。大家元來是客,寧某招待不週實在慚愧。沒辦法,日本人千手千眼,咱們的人又多。雖然天津是大碼頭,可二十來個上海阿哥一起出現,也實在太扎眼了一些。爲了避免打草驚蛇,只能委屈衆位。”
楊帆手中小刀在指尖跳躍着,如同精靈舞蹈。閃爍藍光幻化成一團光球甚是醒目。他是上海灘一位闊太太的保鏢,杜大亨用了不少氣力成全他與這位紅粉佳人的好事,換來其賣命。他平日話不多,說話也不像葉不凡那麼婉轉,反倒是直來直去:“大家這次來,就沒打算活着回去!對於要死的人來說,吃住都沒什麼關係,我們只擔心誤了先生大事!”
“大家的心思差不多,都想早點得手,不過事情不能太急,否則就會中了日本人的奸計。不但事情辦不成,還會白白搭上性命。”寧立言看向楊帆:“日本人約我的事,家師已經和各位說過了吧?”
葉不凡點頭:“這分明是蘿蔔頭的詭計!葉某人七歲進賭場,大小老千見得多了,這種千術噱不到我們。”
“各位上海老阿哥不上這個當,我就放心了。不過我來是想跟大家說一下,可以做準備了。”
楊帆刀鋒停止轉動,瞪着寧立言道:“寧先生意思是說?”
“日本人這次算是作繭自縛。他的白粉工廠我知道在哪,這次再讓我看到白粉倉庫的佈置,將來就能把它們全部銷燬,保證不會有一克運到上海。我來就是擔心各位在這小地方悶出火氣,悶沒了士氣,等到動手的時候,反倒是難以臨陣。看到大家這樣,我就放心了。”
楊帆冷笑一聲:“寧先生未免太小看人了!我們這些人雖然比不得本地好漢,但是也不至於連這點苦都吃不了。”
葉不凡道:“寧先生,今晚的局雖然是日本人噱我們,但也要小心他們暗藏奸詐。得防範他們對葉先生不利。可惜我們這些人不能露面,不知道寧先生身邊有沒有得力的保鏢?”
此時,桃山街10號的別墅之內,甘粕正彥望着眼前站的幾個矮壯男子吩咐道:“你們再檢查一下傳單有沒有問題!切記,文字上絕不能出現破綻。”
“甘粕君,上級的命令……”
“上級那邊我來負責解釋,你們只要按我說的做就是了!寧立言多半認定我不敢動他,此時殺他正是最好的時機!抗日分子在日租界製造件了一場血腥謀殺,這件事也能讓上面的人清醒些,別總想着什麼經濟戰略。帝國需要真刀真槍的戰爭來征服這片土地,而不是鈔票!再說,這件事也是吉川先生的意思,你們不必擔心,自然會有人負責向上級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