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雪家中。
聽着寧立言的陳述,喬雪臉上倒是看不出喜怒或是緊張,反倒是笑吟吟地端詳着寧立言。
“怎麼?連日本憲兵隊都曾出入過的人物,也會害怕?”
“勇氣從來不等於無知。”寧立言反脣相譏。“現在的環境下,人多個心眼總沒壞處。我們的行動本就該小心低調,結果越來越多人盯上我,這讓我沒法安心。”
“人們盯上你很自然,因爲你的位置太重要了,而且你這個人……也算馬馬虎虎。如果是錢大盛,自然就沒人在他身上用那麼多心思。這是對你才能的肯定,你該感到喜悅纔對。”喬雪打了個哈哈。
“眼下日本人行事越來越狂妄,這次把水巡派到華界,軍人公開鳴槍,華北方面也拿不出個說法來。可知南京政府或是華北的中國武裝,都已經不能依靠。要想和日本人作對,目前最安全的地方還是租界。英租界一個迅速成名的華人督察,對於當今中國各方勢力都是一枚重要的棋子。日本人要爭取你,抗日團體當然也要爭取你,這不是很正常?”
“我明白這個道理。可是窮黨的人不會進入白鯨,他們得到消息的途徑,必然是在我身邊安排了耳目。一想到身邊藏着一個不知爲哪方效力的密探,我這心裡可就舒坦不到哪去。”
“我當然可以爲你把他找出來,這費不了多少力氣。可是結果又怎麼樣呢?”喬雪看着寧立言,“你要怎麼處理這個人?幹掉他?這可不是佟海山那種漢奸,而是一個真正的愛國者,你對他也要下毒手?”
“那自然不能。”寧立言想也不想就搖頭道:“我最多就是請他離開,別繼續在我身邊。”
“這種處理方法並不明智。你趕走這個人,必然要找新的幫手,你又怎麼確定,新的幫手就是你的人?如今這個時代,不管做英雄還是當惡棍,都要找個團體依靠。你除非找一個無能之輩,否則稍微有些本事的,就可能是受命接近於你。你不是國王,不能要求部下只對你一個人效忠。”
寧立言點燃了一支香菸,語氣裡帶了些不快。“聽你這麼說,反倒是認爲他們在我身邊安排人手是對的?”
“他們或許是往你身邊安排人手,或許只是爲了保護你,也未可知。立言可以和我結盟,也可以和露絲雅成爲夥伴,爲何不考慮和他們成爲盟友?你的目的若是發財,那些人不是你的阻礙。你若是想要與日本人作對,當下的抗日團體中,又有哪一路人馬,比他們更合適合作?”
寧立言看喬雪的目光,有了些許變化。這個女人平日裡要麼是瘋跑瘋玩張羅事,要麼就是與自己說笑,儼然一對知己。再不然就是辦一些租界的案子,靠她那精明的頭腦,輕鬆把事情解決。偶爾正經一次,便是在白鯨咖啡館裡從事情報買賣。
她號稱是代理人,可是從沒見過她的東家。按着白鯨的規矩,不許打聽別人背後的靠山是誰,否則就要被驅逐。本以爲她和自己一樣,名義上是代理,實際上是爲自己服務的情報商人。可是現在聽她的話音,莫非她和王殿臣他們是一路人?
這個念頭頗爲荒唐,更有些怪誕。前世寧立言和這個團體打過交道,知道這是個真正意義上爲窮人說話的組織。雖然不排斥富人,但是大多數成員都是三餐不濟家無餘糧的窮漢。
就像自己之前安排撤退的那些工人,以及王殿臣他們,這些人身上帶着明顯的烙印。他們大多身無長物,縱然有些錢財,也會貢獻給組織用作大事開銷。即便是富翁加入這個組織,往往只是爲了掩護身份吃喝開銷,私下裡奉行節儉,不敢揮霍半分。把自己的財產,視爲組織的公帑。
喬雪和自己一樣,都是喜歡吃喝玩樂的性子。她南洋的孃家,每年都會爲她提供大筆錢財免得女兒受委屈。她自己在租界也有發財的路子,雖然當偵探大多免費,可是靠着豐富的人脈,隨便介紹幾筆生意,也是大筆進項。
這些錢財變成了兩人奢華的晚餐,高檔名酒,又或是最流行的時裝以及珠寶。這種人絕對不可能是王殿臣他們的同路人……那她這麼說,到底是爲了試探自己,還是另有原因?
寧立言心裡轉着念頭,喬雪卻已經說話了。
“你盯着我看什麼?莫非我臉上忽然開出了一朵玫瑰?還是……你打算辜負那個爲你破釜沉舟的女人,向我求婚?”
他們兩都不是循規蹈矩之人,平日的玩笑沒有什麼忌諱,類似這種話題都只能算是小把戲。
寧立言搖頭:“娶二房也用求婚?”
“二房?這倒是有些意思,要不然你試試?看看本小姐會不會心情好,答應你的要求。可着英租界,敢說娶我當二房的也就是你了,或許我會酬勞勇士也不一定。”喬雪的語氣裡半是玩笑,半是慫恿,似乎真的希望寧立言提出這個非分要求。
“我就算娶二房,也得娶個跟自己一條心的。像你這樣站在其他人立場的,不夠資格。”
“那是你不懂好歹!”喬雪哼了一聲,“日本人眼看着勢力一天比一天大,英國人能夠制衡他們到什麼時候是個未知。歐洲的局勢現在也不樂觀,從白鯨那得到的消息,如今的歐洲就像一個點燃的火藥桶,不知幾時就會炸開。自從經濟大蕭條之後,納粹在歐洲越來越吃香。一幫腦有貴恙的瘋子,以爲這樣真的能給自己帶來好日子。英、法兩國因爲歐戰的損失,嚴重畏懼戰爭。他們的外交理念從維持平衡,變成退讓,力爭以和平爲主。這兩個大國退縮,那些狂徒就越發得意。一旦有人看破他們的虛弱本質,歐洲立刻就會陷入戰爭之中。到了那個時候,英國人怕是沒有多少力氣保護他們在亞洲的利益,租界能有幾日平安,誰又說的好。在這一切發生之前,尋找一個新盟友並不是壞事。”
“我是個有錢人,能和他們成爲盟友?”
“從他們目前的動作看,並沒有把你當敵人的意思。只要對方沒有表現出敵意,我們就該以善意相待。只有這樣,我們的朋友才能越來越多,否則註定衆叛親離一事無成。退一步講,你就算不想和他們做朋友,也犯不上爲敵。”
寧立言點頭:“我從沒想過和他們做敵人。只是不知道,這個人是誰,心裡不踏實。”
喬雪微笑道:“那是你想錯了。你對這個隱藏在暗中的人以善意款待,對方多半就會以善意回報。像日本人那樣恩將仇報的敗類畢竟有限,大多數人還是有良心的。相反,你把人找出來,大家都很尷尬,反倒是不利於你將來和他相處。”
“這……倒也有道理。”寧立言承認,喬雪說得沒錯。自己還是戒備心理太強,加上對方又牽扯到楊敏,潛意識裡有了敵意。此時平心靜氣想想,這個人對於自己應該沒有敵意。即使不是保護自己,至少也不想傷害自己。
藍衣社那等混賬透頂的組織,自己照樣和對方有來往,對比之下,那些赤黨無疑比藍衣強出百倍。自己不該太過疑神疑鬼,反不如放開懷抱,和他們結交。至於喬雪……寧立言看着她脖子上那串剛買不久的紅寶石項鍊,推翻了自己方纔的想法。
那些人絕不會要這麼個千金小姐加入團體,就像自己這個吃喝玩樂的狗少,不在對方的接納範疇一樣。她縱然爲某個團體工作,也不會是那些布爾什維克。
寧立言笑道:“你說到團體,不知你是哪個團體?”
喬雪驕傲地一仰頭,“沒有哪個團體有這麼大的本錢和麪子僱傭本小姐。我只爲自己工作。”
“這一點咱們差不多。”
“不,我爲自己工作,你得爲我工作。”喬雪一副得意的樣子。“即便沒有楊敏,我們也要把藥品送給抗日武裝,這回算是順水人情,不能不做。他們能把日本人拖延得久些,我們的日子就好過,何樂不爲?今晚上我請了羅伊來吃飯,你把楊敏也帶上吧。”
“不必了吧?我和你招呼那個愛爾蘭人就好了,何必叫上敏姐。”
“你以爲自己是在保護她?”喬雪冷笑了一聲:“她不是個孩子,應該爲自己的選擇負責,你不能把她藏在口袋裡一輩子不見人。即便你神通廣大,可以做到這一點,那也絕對不是她想要的生活。再說,這裡是租界,參與社交是女性的權力,你不該剝奪。如果她連這麼點場面都應付不了,還怎麼做大事?難道她唯一的用處,就是和你過日子?”
等寧立言回到自己的住處,楊敏的反應竟然和喬雪驚人一致。
“今晚上的聚會我必須參加,老三,在家裡我是你的姐姐。在外面,我是你事業的夥伴。大家合作對付日本人,你不能約束我的行動,這是我們都說好的。這次的事我是主導人之一,怎麼能不出面?在你眼裡,難道我就是那種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小女人?其他女人能爲你出力,我也不會輸給她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