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楊敏的別墅內。
天不亮的時候,老謝就跑到耳朵眼買了炸糕,現在還沒放涼,趁着熱乎勁還能下嘴。楊敏等人享受着寧立言的賄賂,嘴頭並沒饒過他,依舊你一句我一句的,用言語敲打着寧立言。
即便是最乖巧的湯巧珍也指着報紙上池小荷與寧立言抱在一起親吻的黑白照片,從新聞角度做着評判。寧立言雖未做賊,依舊心虛,只好乾笑着表示拍照者攝影技術不過關,實在是記者這個行當的恥辱。
其實這些人都知道是怎麼回事,也正因爲如此,纔會拿這件事開玩笑。沒辦法,只有多開開玩笑,才能派遣心頭的鬱結。
畢竟給日本人工作不是件令人愉悅的事,明知道他們運輸這批物資,是爲了與抗日武裝爲敵,自己還得給他們幫忙搭手,就更讓人心裡難過。必須得找點樂子放鬆精神,否則人就撐不住。
汽車喇叭響起來,是喬雪和她的凱迪拉克。寧立言不願意讓自己的女人暴露在小日向面前,只有喬雪算是例外。她壓根不怕見人,反倒是挑釁般在小日向面前晃盪。即便小日向真成了氣候,喬雪也不怕他,能夠在租界橫行的女人,又怎會沒有這份手段。
上了汽車。喬雪很自然地把駕駛位置讓給寧立言,隨後說道:“小日向雖然要求保密,但是這麼多物資,又怎麼藏得住?河盜崔老亮派了人來天津,正在四下打探消息。要不要我把消息賣給他們,借刀殺人?”
寧立言知道,崔老亮是天津往北的運河水路上,新出頭的河盜。據說手下很有些人馬,本人詭計多端心狠手辣,符合這個亂世優秀強盜的標準。在這條水路上,每年都會有河盜發大財,也每年都會有河盜被砍腦袋。一代新人換舊人,從老祖宗那輩,江湖就是這麼傳承下來,到現在也不例外。
他搖搖頭:“沒這個必要。這把刀太鈍了,不能指望。小日向若是連這種河盜都對付不了,早就滾回老家了,哪還能成就事業?崔老亮就是個土鱉,不知道厲害。他的人住在華界,行蹤肯定早就落在小日向眼裡。就連他們的消息,八成也是小日向放出去的。賣給他消息,不是把自己漏進去了?”
“那要不要給他個警告?”
“日本人不是東西,不代表崔老亮就是好貨。讓他們自己打去吧,狗咬狗一嘴毛,誰死了都是好事。通過這件事,也好讓各方面力量認識一下青幫的力量。便是白鯨那幫洋鬼子這回也得對本地幫會重新考量,不能再把人看笑了。”
“確實如此。通過這些青幫弟子獲取情報掌握目標行蹤,比日本憲兵隊還要方便準確。過去不管是白鯨咖啡館還是其他抗日團體,都對幫會的力量估計不足。結果便宜你,成了天津的龍頭。露絲雅現在應該非常高興,有了你的加盟,白鯨在獲取本地情報上,就佔了先機。至於抗日團體……他們也該好好想想,怎麼和本地的幫會交朋友打交道。”
“這涉及的層面太多,不是一兩個人能決定的。韓大姐和我結交,已經是天大的面子。在他們的組織內部,對於和幫會接觸恐怕也有爭論,說不定有人還會認爲我們不可靠,不想和我們糾葛過多。其他人更別說,不是想要讓我們做炮灰,就是眼睛長在腦門上,因爲自己抗日,就覺得高人一頭。能好好打交道的不多,只要他們別惹事,我就阿彌陀佛。”
寧立言的子彈沒有白挨,除了教訓池墨軒,絕了他真正動手行刺的念頭,同時也敲打了陳恭濤乃至整個力行。在寧立言遇刺之後,英法租界再次戒嚴,對租界內過了一次篩子。華界也有響應,軍警和混混全都上街,抓人搜捕鬧了好大動靜。雖然沒抓到那個打黑槍的刺客,卻抓了不少散兵遊勇,還收繳了不少槍支彈藥。
警察的力量加上幫會的勢力,雙方合作辦案,沒幾個人招架得住。雖然那些抗日團體沒被掃掉,但是幾個平日比較活躍團體,都得到了警告:希望這事和你們沒關係,否則就別怪我們辣手無情。對警界高層搞暗殺,乃是犯忌諱的事,誰敢幹,誰就是租界的公敵!
有了這個前車之鑑,力行的人也很是低調。本來寧立言得罪陳恭濤,還要考慮對方的報復。有了這件事之後,他想必是不敢再有類似想法。
不但如此,根據寧立言掌握的情報,陳恭濤已經回了北平。他不在就意味着城市當下較爲太平,力行的人不會去破壞這次的軍需品運輸,寧立言可以稍微放心。真正需要防範的,是那幫學生、工人、或是無黨派人士組成的激進抗日團體。他們不吝惜性命,也缺乏大局觀考量。一旦爲了抗日大業不惜破釜沉舟,自己就不好做人了。
寧立言有些懷念韓大姐。如果她沒帶着喬家良、寧立德南下,肯定能代替自己出面,說服這些抗日團體從長計議。以共產黨的良好聲譽,應該可以說服這幫人放棄蠻幹。
現在雖然有楊滿堂在,但是一個人力車伕實在是缺乏必要的體面。天津是個講面子的城市,一個人力車伕是沒法和大戶人家子弟交涉的,他出面不起作用。最多隻能說服自己的同志,卻管不了外人。
便衣隊大鬧天津衛之後,城裡就出現了不少抗日團體。有窮有富,成員複雜。租界的抗日團體大多是有錢人成立的,還有的出身名門,家中有着顯赫威名和潑天富貴。這幫少爺小姐不知道日本人的厲害,也沒有明確綱領,抗日對他們來說,不過是一宗時髦的消遣。
這幫人除了惹禍沒什麼用處,偏又膽大包天沒有不敢幹的事情。靠着祖輩遺留的人脈以及家中豐厚的產業,橫衝直撞無所顧忌,就像是一羣會走的仙人球。就連特務處對他們都頭疼,輕易不敢招惹。論起危險,他們比崔老亮可怕多了。
“我得到消息,咱們的華警官,這次又有麻煩了。”喬雪微笑說道:“他可真是個白馬王子,居然惹下那麼多風流債。簡單說他陷入了和某人一樣的情感糾葛中。愛他的女人他不喜歡,喜歡那個女孩的得不到迴應,三人處在情感旋渦裡。”
“誰?”寧立言繞過喬雪言語裡的陷阱,免得被她貶損。
“海關緝私隊的成員曹錦春,一個小胖子。”
“海關緝私隊的成員還缺女人?”
“他缺的是愛情!”喬雪把最後兩個字咬得很重:“曹錦春喜歡連珍,連二小姐卻對華子傑情有獨鍾。最近曹錦春頻繁接觸華子傑,多半就是這方面的原因。他爲了連二小姐,把情敵拉下水,再讓他去當犧牲品。我們的華大少就像個迷途羔羊,受人擺佈,人家怎麼說,他就怎麼信。”
“他的本事不差,就是太善良,也太容易相信別人。這是做情報工作的忌諱。”
“所以得找人栽培他。也真難爲你,給他想了那麼周全,總不會是因爲心中有愧吧?”
寧立言咳嗽一聲:“抗日的幫手越多越好,我相信子傑會成爲一個優秀的臂膀。那個組織還有其他的消息麼?”
“你別問我,回頭去問珞伊就行,她已經加入了。”
“胡鬧!她怎麼沒跟我說?”
“當然是要做出一番成就之後再告訴你,那樣纔有面子。你對女人的心思瞭解還是不夠,得加強訓練。像是你對唐小姐的關心,就得當面說,她自然就什麼都告訴你了。跟我說又有什麼用?”
喬雪抱着肩膀微笑着看向寧立言,寧立言心知不妙,自己繞過了兩個陷阱,結果還是掉進第三個陷馬坑。
他只好裝作若無其事:“她想說自然就說了,咱還是說說怎麼運貨的事,小日向那邊很急……”
英租界倫敦道的一棟小別墅內。西裝革履的連樹彬,指着桌上放的一堆零碎,眼神裡帶着難掩的興奮。他興奮的原因不是因爲即將從事的大事,而是在他面前的唐珞伊。
無需諱言,從第一眼看見唐珞伊,連樹斌就喜歡上了這個長腿美人。他想要征服她,讓她變成自己的戰利品。
雖然連樹斌已經成家,但不妨礙他追求美麗的女人,這是民國賦予他的權力。華子傑和唐珞伊的事他知道,可是又有什麼關係?
兩人已經分手了,唐珞伊接下來跟誰是她自己的事,外人不能干涉。她既然不介意做寧立言的姘頭,想必也不會介意自己是有婦之夫。
亂世裡追求女人的道具不再侷限於玫瑰紅酒,刀槍也有同樣效果。連樹彬指着眼前的鬧鐘、雷管,彷彿是將軍在檢閱軍隊。
“德國人的產品,質量就是好。定時炸彈,要的就是時間精確,否則未曾傷人先傷了自己,不是鬧笑話麼?我用的鬧鐘、電雷管、炸藥都是德國貨,質量比日本的強多了。炸藥都是軍用的,黑市上中交票五元一克,還是有價無市,這幫奸商!我找了個老世交,搭上好多人情才弄到手。這種炸藥最大的優點就是穩定性好,不怕顛不怕搖,唐小姐可以放心攜帶,絕不會中途爆炸。啓動裝置我會事先安裝完畢,你到了地方就負責上弦、接電線,另外鋪設燃燒管線。單純靠炸彈的力量還不足以摧毀那麼多物資,必須得放一把火。”
連樹彬的眼裡已經升起熊熊的火光,雙手扶着桌子,身體微微前傾:“珞伊,放眼整個華北,你都找不到一個比我更出色的炸彈專家。我製作的不是炸彈,而是藝術品。爲了這幾枚炸彈,可是花費了我好大的家財,可是爲了珞伊……我是說爲了我們的友情,這錢花的值得!二妹說了你的難處,我表示理解。我不讓它在倉庫爆炸,等到東西上了船再炸,跟你我乃至寧三少都沒有關係,誰也不能爲難他。我們在租界裡吃着牛排,跳着舞,只等着小日本被紮上天的好消息。我這有一瓶法國紅酒,等着給你慶功。如果你想要的話,我們現在也可以喝掉一部分。”
“不必了。我不大喜歡吃牛排,也不喜歡紅酒。炸彈在哪,我帶走它。”
“別急,我還需要進行最後的調試,確保萬無一失。我們可以先聊聊,探討下具體的行動細節。”
唐珞伊的面上冷漠如冰,“那就不必了,我還有兩個手術要做,忙的很。你儘快把炸彈完成,我來拿。要是等物資運走了,你炸彈做出來也沒用。”
“這……”連樹彬發現了唐珞伊的冷淡,越是如此,他越有興趣。沒有什麼比征服一尊冰山更有成就感。就在此時,房門忽然被撞開,氣急敗壞地華子傑衝了進來,拉住唐珞伊的胳膊不由分說向外就走。
身後傳來連樹彬的咆哮以及一個年輕姑娘的呼喊,華子傑卻置若罔聞緊抓着唐珞伊的胳膊,大步流星向外飛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