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雪的偵探事務所就是她的別墅,其美女偵探名聲在外,在各國租界又都有着豐厚人脈,不管是找她破案、疏通關節乃至於單純爲了美色原因而上門的客人都不少。當然,若是隻爲了喬大小姐美色而來,其最終結果多半不怎麼美妙。
大多數都是抱着個虛無縹緲的指望苦苦追尋,不知不覺成爲喬大小姐人脈資源中的一部分,偶爾有幾個不識時務惹得喬大小姐動怒的,便不知什麼時候吃個大虧,從此不敢再出現在大美人面前。
在喬雪和寧立言確定戀愛關係之後,後者的概率明顯提高。租界裡的老爺們兒意識到自己連當候補的資格都沒有,不免心灰意懶。美女偵探所近一段時間生意冷清,上門的客人越來越少。好在喬雪並不在意這點收入,家裡的僕人更是樂得清閒。
當門鈴響起時女僕王媽微微一愣,猶豫了片刻才搖頭嘟囔着:“一準是又有外地人初來乍到不知深淺,跑到這裡來觸黴頭。”
劉黑七的事情解決,小日向也一命嗚呼,寧立言和武雲珠的婚事就提上了日程。楊敏已經開始看黃曆安排日子,喬雪既要表現自己的風度還要站穩“寧夫人”的位置,這個婚禮必須由她負責操持。
爲了表現自己的大度雍容,在寧立言面前她要裝出若無其事,要把這場秘密婚禮搞得盡善盡美不讓武雲珠受委屈。可是她的心胸又沒有那麼寬廣,在人前努力做一副笑臉,回到家裡就要找茬發一通脾氣。家中女僕直到她的心思也沒人去招惹她,這時候若是有人找她破案或是請託事情一準落個好大沒趣。
等來到門口隔着鐵門看過去,王媽不由得一愣。
面前站的人身材中等一身西裝、梳分頭戴茶晶眼睛嘴裡叼着一隻黑石木菸斗,像是個浮浪紈絝的樣子。可是看着她那毫不掩飾的高聳胸脯又可以確定這是個女人,縱然出身於南洋富豪之家見多識廣,也被這麼個不男不女的怪物搞得有些手足無措。沉默了兩秒鐘才問道:“你是誰?找哪位?”
“我在日租界的時候就已經聽到美女偵探的大名,今日一見名不虛傳。”
房間內,宮島東珍與喬雪四目相對彼此觀察。喬雪因爲自己的美貌引來無數狂蜂浪蝶的追逐覬覦,各種眼光見得多了。租界裡魚龍混雜固然有紳士但也不乏窮得只剩下錢財的惡棍。他們看喬雪的時侯,幾乎不屑於掩飾自己的慾望,恨不得只靠眼神就把這美人生吞活剝。
喬雪能夠周旋其中不吃虧自然也不是等閒之輩,靠着白鯨的關係以及自身的能力,足以在這些人之間周旋不至於吃虧,對於這種目光也就見怪不怪。
不過以往這種目光都來自於男性,於女性眼中發現這種充滿慾望的眼神還是第一次。再加上對方的一身男兒打扮,更讓喬雪心裡生出幾分厭煩,總覺得自己遇到了一個怪物。
總算這幾年在社交圈子裡摔打磨練,早就練出一身應付場面的本領,心裡不滿面上不動聲色,依舊保持着禮貌的微笑不讓人小看。
“感謝您的誇獎,不管是比破案的本領還是比自身容貌,我都有把握在本地拿冠軍。”喬雪的言語裡帶着幾分自豪也有些傲慢,這也不奇怪,她的性情和知識結構更偏向於西方,對於中國傳統道德的裡謙虛這一部分向來不大認可,反倒是更喜歡歐美的自我肯定。
她說話間也打量着對方。平心而論,對面也是個一流的美人,即便是穿着男裝也不減其魅力反增英姿。喬雪自己也經常穿男裝,但都是爲了行動方便,因此會刻意掩飾自己女性性徵。像對方這樣單純以異裝爲癖好,就不是喬雪所接受的範疇。
吃情報這碗飯少不了和人打交道,其中美人也見得多了,但是這個女人給自己的感覺最爲奇怪。初看上去只會感覺她張揚、妖冶乃至有些輕浮,像是個標新立異以求關注的高級交際花。
仔細看去,又能發現她身上隱藏着一股貴氣,之前那種種表現像是僞裝又像是身不由己,骨子裡或許是另一張面孔。其身上的西裝已經脫下,露出裡面的法式襯衫,袖口處採用的並非普通袖釦而是“袖鏈”。
這是歐洲紳士做派,在租界這種殖民地所見不多,在天津的英國人也很少有這種講究。宮島的袖鏈爲黑白雙色,一面鑲嵌雪白珍珠貝另一邊則是天然黑瑪瑙。黑白雙色混於一身。
喬雪能察覺到這個女人身上充滿危險,潛意識提醒着自己應該遠離。這美麗而又妖嬈的女人如同一株食人毒花,其種種不同尋常很可能是吸引獵物的手段,一旦對她好奇而嘗試接近就會淪落爲這妖魔的食物任其宰割。這種危險的感覺雖然不像面對吉川時那麼強烈,但同樣令喬雪寒毛炸起。
都怪這該死的世道,天下不太平妖孽便多,什麼樣的怪物都往英租界鑽,真不讓人省心。
宮島東珍的名片上寫着她的中國名字:金誠之。
打扮像男人,名字也像個男人,真是透着古怪!
自從清朝滅亡之後,不少愛新覺羅以金爲姓與外界打交道,莫非這是個宗室?不對……宗室的人自己見過不少,雖然也有些妖孽般的人物,但是沒有人像這個女人的氣質。如果她真是旗人,只怕來頭也不是沒落貴族那麼簡單。
這時宮島東珍揶揄地一笑:“貴府的規矩不小。我以爲天下所有的偵探社都是打開門做生意,希望客人越多越好。把顧客攔在門外像審賊一樣問我的身份來歷,好像是警察查戶口,這倒是奇怪的很。天津這邊都是這樣做生意的?”
她一口流利的京片子中夾帶着幾分關外口音讓喬雪想到武雲珠,心情就越發煩躁。來自關外的旗人貴族很有可能和僞滿洲國扯上關係,再加上其來自日租界,兩者互相印證幾乎可以板上釘釘這女人必然與日本人有瓜葛。在白鯨以外的場合她可不希望和這幫人有太多接觸,因此說話也頗有些不客氣。
“本地的規矩如何我不清楚,我只說我自己的規矩。我接案子有三個要求,第一,錢給的不夠不接;第二,案情我不感興趣不接;第三,當事人和我看不順眼也不接。金小姐與我初次見面,大家可以交個朋友,至於案子……我看金小姐的氣色不像是遇到什麼難以解決的難題,最多是一點小麻煩,不至於驚動偵探了。如果有需要的話,我可以介紹日租界的幾個警務官員給金小姐認識……免費!”
宮島東珍的視線依舊不離喬雪的臉、前胸、腰……,臉上滿是笑容:“喬小姐不要這麼急着拒絕,先聽聽案情也好。這件案子雖然不是我的難題,但是對於受害人來說可是塌天大禍,您聽幾句也沒毛病不是?您可能猜出來了,我是個旗人,祖上吃鐵桿莊稼的。自打大清退位,我們旗人都受了罪。大家日子都不好過,彼此之間就更得抱團,誰有難處互相幫襯,否則更活不下去。祖上留下不少東西,我自己的日子倒是過得去,可自家親戚也得照顧着不是?我有個遠房表弟日子不得過,來天津匯豐銀行取老輩的存項,結果一來就沒了消息。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家裡的媳婦孩子天天的哭,眼看着就活不下去了,我怎麼也得過問。我倒是想要到警務處報官,可是……聽說之前出了一樁全家失蹤的案子,警務處耽擱了好幾個月還是喬小姐出面才成功偵破。這麼看來找喬大偵探出面倒是比報警管用,您說呢?”
“你的表弟……誰啊?”
“他姓鳳在家行七,從北平來的。”宮島東珍的語氣平和,似乎真的是在報警求助,可是言語裡隱藏的威脅卻讓喬雪感到陣陣無名火起。
“他在外面一向自稱七貝勒,我也說過他,大清都亡了,又哪還有什麼貝勒?可是他不肯聽,我也沒有辦法。他來天津時間不長,找起來確實有難處,但是隻要喬小姐肯幫忙,我相信總有辦法。日租界警察署的吉川幸盛先生可是再三推舉喬小姐,說這件事找您一定沒錯。”
她是來示威的!
喬雪知道七貝勒等人的事沒那麼容易過去,雖然內藤等人不想引發中日全面衝突,是以刻意壓制此事,並且把鍋丟到劉黑七頭上,可是日本人內部是否肯善罷甘休誰也說不好.
這女人故意提及吉川幸盛就是威脅自己,證明她知道吉川和自己之間的糾葛,也在懷疑七貝勒以及李信的死亡別有隱情。表面是來找自己,實際劍鋒遙指正是寧立言。
天津的私人偵探不是自己一個。如果自己現在把她趕出去,這女人完全可以再找個私人偵探,借他的手把這件壓下去的案子再炒起來。即便能幹掉那個偵探,也沒法阻止他們炒作案子。
就算幹掉眼前這個不男不女的金誠之,事情也不會輕易了結。而且根據自己的預感,這女人獨自上門,就是一種有意的試探,若是自己對她不利其必然有自保手段。
日本人就是一羣天生的惹禍精,只會給人制造麻煩!喬雪心裡詛咒着,臉上依舊保持笑容不變:“吉川幸盛?我和他可沒什麼交情,若是金小姐是他介紹來的,我們之間恐怕很難合作。”
“這可太巧了,我看吉川也不順眼,所以今天他說要送我來我就沒讓。大家都是女人,我自己來怕什麼?難道你還能吃了我?”說到這裡宮島東珍一陣大笑,笑得格外放蕩,給人以輕佻的感覺。
“咱們女人之間的事就不提那些男人壞興致。我和喬小姐一見投緣,也相信您的本事,就看喬小姐肯不肯賞臉了?”
“這不是賞臉與否的問題,據我所知不久之前天津剛剛發生了一起兇案,土匪劉黑七流竄到天津襲擊了一輛汽車,據說這部車就是七貝勒的。只怕……已經凶多吉少。”
金誠之道:“這件事我知道,但是說實話我並不相信。屍體還沒找到,說這話爲時過早。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沒看見屍首我可是不死心,再說我也跟他們家裡沒法交代不是?今晚上六點我在日租界東興樓設宴招待喬小姐,算是咱們的合作儀式,也是你我的交情。若是喬小姐看得起我就請準時參加,把寧三少也叫上吧,人多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