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國皇宮不同於大寧國婉約,南燕國娟秀,倒是因着地處北地,頗有一番粗獷之感。
但粗獷並不表示沒有美感,其間自然亦是飛檐斗拱,雕樑畫棟,又有山水草木相攜,雖盡是北地風情,但亦是美不勝收。
又加上如今,狄國在四國間,位列第一,號稱強國,遂,這狄國皇宮中,到底比其他幾國,更爲奢華些。
就如此時蕭湑幾人面前矗立的紅漆大門一樣,其上橫縱分列九路銅製鎏金門釘,共爲九九八十一枚,顯盡帝王皇權之象。門前又分立石獅一對,似門神,站左右兩側,擁立皇城。
自然,除此之外,還有四名侍衛,分守在門內門外。
雖僅有四人,但各個長相非兇既猛,身材魁梧,北地彪悍,展露無遺,盡是一分生人勿近之感,恰與這皇宮巍峨相稱。乍一入眼,便讓人忍不住心中生寒。
那三名士兵將蕭湑幾人帶至此處,與那門前的一名侍衛交代了幾句,並將方纔蕭湑幾人揭下的告示遞了去。
那名侍衛打開查看了一番,便着人入內,尋了人來。
待幾人進入狄國皇宮之時,已然不是方纔那三名士兵領路,而是換了一名大內侍衛隨在身後,一名小太監行在先前,爲衆人領着路。
這一路穿行,無非甬道、宮殿、亭臺樓閣,除卻風格稍許不同,裝飾稍許華麗,其餘皆與大寧國無甚差別。
幾番迴轉,終在一處宮門前停駐,只是,此時那宮門前還停着一架歩攆,男女宮人數十。
其中兩人手中分拿曲柄黃傘一對,又有兩人分舉雉尾扇一雙,此時皆垂首,站於宮牆之下,恰隱於陰影之中。
而其皆是井然有序,縱是如今聽聞有腳步聲傳來,也未有一人擡首張望探看。
蕭湑見狀,與行在身側的單尋歡交換了一個眼神,兩人皆識出了那是一副並不齊全的皇后儀仗,遂認定,此時狄國皇后,正在此間。
果然,在由門前守衛帶進殿中之時,便看見了那龍榻邊坐着的鳳冠女子。
“參見皇后娘娘。”引蕭湑幾人進來的大內侍衛率先走上前,與那鳳冠女子,叩拜行禮,後又說道:“晨時張貼出去的告示…。”
“可是有人揭下了?”那大內侍衛輔一提到告示,龍榻邊的鳳冠女子便出聲打斷了去。
而此時,她正大睜着眼,稍顯急切地看着那侍衛,問道。
“回皇后娘娘,正是。”
“人在何處?”
“快攜來面見本宮。”見那大內侍衛拱手應聲,榻邊的鳳冠女子立時起身,出聲吩咐。
“鄙人便在此處,參見皇后娘娘。”聞聲,還不待那大內侍衛出言,蕭湑便率先上前一步,學着那侍衛的模樣,伏地叩拜,而單尋歡和樓南亦隨在其身後,同時與那鳳冠女子行禮。
幾人的話一出,立時便將稍有急切鳳冠女子的視線引了來。
她放眼在蕭湑幾人身上掃視了一番,後,在將視線停留在蕭湑身上時,狐疑問道:“便是你揭的榜?”
“回娘娘,正是。”蕭湑起身應道,而亦在此時看清了那鳳冠女子的面貌。
他這纔想起,曾在偶然間見過這位皇后的畫像。
遙想這位皇后在未出閣前,曾是樂都三大才女之首,乃是右司郎韓忠次女韓桑梓。
而此時見她雖因着歷經歲月風霜,再不若少時那般明豔動人,但卻因常時保養,又帶珠器加身,倒仍是風韻猶存。
“他們又是何人?”便在蕭湑出神暗思之際,皇后韓桑梓再次開口說道,只是這次,卻將視線留在了他身後的單尋歡和樓南身上。
蕭湑見狀,順勢向着身後瞥了一眼,再回身時,拱手答道:“此二人,乃是鄙人小徒。”
“參見皇后娘娘。”單尋歡和樓南自然是見過世面的人,此時蕭湑聲音剛一落盡,兩人便齊齊伏身,向其應聲見禮。
禮罷,不遠處的韓桑梓卻突然靜了下來。
她似是在打量着殿下跪着的三人,直待片刻後,才嗯了一聲,招手吩咐道:“既是你揭了榜,便快些近前,與皇上問診。”
“是。”蕭湑應了一聲,便掀袍起身,向着韓桑梓所在之處行去,而單尋歡和樓南則隨在其身後,一同行了去。
三人輔一行至,便有宮人手抱圓凳,快步行來。
待三人站定之時,那圓凳已然擺在了龍榻邊。
韓桑梓見狀,各瞥了蕭湑和那圓凳一眼,以作示意。
“謝皇后娘娘。”蕭湑見韓桑梓賜坐,拱手道了聲謝,卻並未立時坐下,而是向後撤了一步,轉眼看向了身後的樓南。
樓南得到蕭湑的示意,眼見蕭湑已然爲其騰出位置來,頷首示意後,便提着藥箱,上了近前。
他剛要掀袍坐於圓凳之上,聞聲轉來頭的韓桑梓卻是皺起了眉。
盯着樓南看了許久,方纔轉眼看向蕭湑,冷聲質問道:“爲何不是你來診脈?”
蕭湑微挑眉,拱手笑答:“我這小徒一人,便已足矣。”
聞言,韓桑梓的眉頭仍然緊皺,未見舒展,而她也在同時,將滯留在蕭湑身上的目光,再次移至了樓南身上。
似是審視一般,凝視了樓南良久,方纔哼聲說道:“治病的事,本宮不知,但…”
“本宮要事先告訴你,你若是治不好皇上的病,這宮門,你也休要走着出去了。”
蕭湑聞言佯裝一愣,但旋即便淺笑着拱手應道:“是。”
待他再起身時,向站在龍榻邊的樓南使了個眼色。
而接到蕭湑眼神示意的樓南,則在頷首後,掀袍坐在了那圓凳之上。
並自進殿後,第一次看向了那龍榻上的人。
只見那人躺在龍榻之上,面色泛黃,眼窩深陷,嘴脣雖被幹裂的脣皮所遮,但卻仍能隱約看出其上泛出的青紫之色。
而牀榻前,雖時刻薰着龍涎香,但卻仍掩不住自那繡龍錦被下傳出的腐臭之氣。
蕭湑三人見狀,心下皆是一動,而眸中亦皆是一暗,誰又能想到,如今這個毫無生氣甚至形似枯槁的人,便是這狄國最尊貴的人。
在略作觀察後,樓南伸手探至了宇文廷琰的眸上,輕翻眼瞼,稍作探看後,又將手,移至了宇文廷琰原本在錦被下的手上,手指輕動,立時便扣在了他的腕脈之上。
繼而便習慣性地將眼閉起,感受起了宇文廷琰腕間的脈象。
而殿中衆人,見狀,則皆斂息靜候,便是連樓南身側的韓桑梓,亦是屏氣凝神,深怕診脈的樓南因受到來自自己呼吸的影響,診錯脈。
可就在這殿中陷入一片靜謐之時,自外間突然傳來了一陣急促且雜亂的腳步聲。
樓南眉頭稍皺,卻並未再有其他動作。
但韓桑梓卻立時轉眼,循着那道聲響看了去。
不多時,那腳步聲便已近前,但率先出現在衆人視線中的,竟是一個小太監。
那太監衣衫有些褶皺,不知是不是因着着急,手中的拂塵此時也顯得有些雜亂。
那小太監一進入殿中,還未看見裡間情形如何,便伏身跪在了地上。
稍有急切,且帶着哭腔說道:“娘娘,索…索索大人和大皇子來了。”
“奴才本是要依令攔着他們的,可…。”
“奴才該死…。”說至此,那小太監伸手在自己的臉上扇了一巴掌,苦惱地說道。
韓桑梓在見到那小太監衣帽皆歪之時,心中便有不好的預感生出,此時聽小太監說罷,眉頭立時便緊皺了起來。
“你確實該死。”便在韓桑梓沉氣之時,殿中再次傳來了一道聲音。
那道聲音聲響極大,中氣十足,輔一傳來,便讓殿中衆人心下一震。
只見那人緩步走來,待行至那小太監身前之時,垂眼質問道:“沒看見那處正有人給皇上診脈嗎?”
“竟是這般大呼小叫,擾了聖駕,該當何罪。”
那太監聽到那人聲音之時,身子便已然開始顫抖,此時見其到了自己身前,更是驚懼不已。
“娘…。娘…。娘娘…。”在回身瞥了身後之人一眼,下一刻便跪伏着向韓桑梓那處行了去。
只是,那小太監還沒爬出幾步,身子便頓在了原地,只因,那原本站在他身後的人,不知何時,亦隨着他行了去。此時那人正用腳,踩在了小太監落在地上的衣袍之上,以至於那小太監頓時寸步難行。
在那小太監被阻攔之際,下意識地回首看了去,一見那人再次站在了自己身後,立時掙扎着便要離去。
只是,衣袍還在身後人的腳下,無論他如何用力,終究無法掙脫。
最後,他只能顫抖着身子,等着身後之人的處置,此時他太過驚懼,甚至都忘記了向韓桑梓求救。
而他身後之人見狀,面上盡是玩味,似是看跳樑小醜一般,看着他。
“滾開。”那人在與他相視良久後,突然脣角一勾,下一刻便擡腳,徑直踹在了那小太監的身上,僅一腳,便將那小太監踹飛了去,隨後,便是一聲慘呼,夾在重物落地之聲間發出。
小太監摔落之處雖距那龍榻稍有些距離,但那小太監落地之聲,仍是傳入了韓桑梓的耳中,亦震動了她的心。
她放在龍榻上的手一緊,似是在強制壓着自己的怒氣,而眼眸亦跟着緩緩閉起,直到片刻後才睜了開來。
而待她將眼睜開之時,立時看向了殿中站着的那人,沉了口氣,方纔說道:“索大人真是會教訓人。”
“那不知索大人這般,又是在作何?”說着,韓桑梓伸手,順着小太監摔落之處指了去。
見狀,殿中那人,順着韓桑梓的手瞥了一眼,繼而淺笑着,上前幾步,衝着韓桑梓拱了拱手,“臣參見皇后娘娘。”
“兒臣參見母后。”而隨着那人聲響,隨在他身側的人,亦拱手向韓桑梓行了一禮。
而便是這兩道聲響,引得蕭湑和單尋歡,亦轉眼看了去。
只見此時殿中靜立兩人,一人身着狄國一品藏青官袍,而一人則着棗紅蟠紋錦袍。
一人灰髮長鬚,一人長身玉立。
而蕭湑知道,這不是別人,正是那權勢滔天的御史大夫索納圖,和那受盡寵愛的大皇子,宇文稷。
他眼見該來的已來,便立在龍榻邊,好整以暇地看起了戲。
不知因何,站在殿中的索納圖方纔突然覺着有一道視線正在凝視着他。
但他暗自在殿中搜尋了一番,除了韓桑梓外,便再無人看向自己。
想至此,他心中雖疑惑,但面上卻並未有所顯露,在凝滯了一刻後,再次堆起了笑,只是那笑意看在韓桑梓眼中,卻覺甚是刺眼。
“臣這是在教訓奴才呢。”索納圖曬笑了一聲,說道。
韓桑梓見索納圖一臉笑意,盡是囂張,不禁將已然緊攥的手,捏得更緊了些。
她又沉了一口氣,冷聲說道:“你知道本宮說的是什麼。”
聞言,索納圖面上笑容一僵,擡眼掃了韓桑梓一眼後,復又堆笑說道:“臣這不是因着聽聞了娘娘尋到了大夫,前來看看。”
“萬一娘娘尋來的是個庸醫,臣也好當場解決了他。”
“娘娘說,可是?”說着,索納圖將眼神遞至韓桑梓面前,挑眉極是挑釁地問道。
韓桑梓見狀,眼睛微眯了眯,而暗處的貝齒,早已咬在了脣上。
她強制讓自己平靜,待片刻後,方纔哼聲說道:“索大人還是先管好自己吧。”
“本宮還沒跟你算失職之事,你也莫要給自己尋個什麼不痛快。”
“臣不敢。”索納圖聽罷一愣,後又輕笑着拱手道,“至於失職一事,娘娘您最是清楚,那了皆是皇上的旨意。”
“臣可不敢抗旨啊。”說至此,索納圖似是極其無奈地搖頭嘆了口氣。
聽索納圖如此說,韓桑梓心下更是氣甚,她的手早已被她捏紅,她卻猶不自知。
在靜默了片刻後,她再次開口,冷哼道:“這些話,索大人也不用與本宮說明。”
“留着詞,與太皇太后解釋吧。”
“再不然。”韓桑梓稍作停頓,在轉首看了榻上躺着的宇文廷琰後,譏笑說道:“便等着皇上醒來後,親自與皇上說明罷。”
“本宮想,皇上定能索大人一個公道。”
“所以,此時索大人便省些力氣,離去吧。”
“六福。”說着,韓桑轉眼,向着方纔那小太監摔落之處喚了一聲。
那小太監聞言,立時應了一聲,隨後便吃力地從地上,緩緩爬了起來。
“慢着,誰說臣要走?”六福原是要戰兢地再次走向索納圖,但還不待他擡腳行出,索納圖便再次出聲將其攔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