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漳目光灼灼,直盯着蕭汕。
嘲弄、譏諷、悲涼、堅定,霎時揉作一團,自其眼中漸漸發散。
只一眼,便望入蕭汕心中。
其面上雖未變,但心下早就莫名,生出了幾分慌亂。
兩人相望對峙,殿中一時“劍拔弩張”,亦“冰封三尺”。
可盯着蕭汕的蕭漳,卻偏偏此時哼笑出聲。
衆人心下皆忍不住一顫,而他則突然緩慢出聲。
“三井投篁,毒到人亡,三日不出,舒王不死…。”
“必瘋!”
“吾皇親啓。”幾字出口,蕭漳的視線始終留在蕭汕身上。
他死死地瞪着蕭汕,眼中攜盡恨意,而脣角處則漸生嘲諷。
這對於殿中衆人不過簡單幾字,但對於他,卻是最狠毒的咒言,而這些話……。
蕭漳眼眸愈漸涼薄,眼眸微轉,在蕭汕面上接連打了幾轉。
他突然悶笑了幾聲,旋即眼眸一厲,出聲問道:“皇上,臣弟斗膽相問,不知這篁可是那幽篁草的篁?”
“這亡,可是欲要本王滿門盡滅之亡?”
蕭漳的聲音突然拔高,殿中本就靜謐,一時響徹,如雷灌耳。
又有迴音繞樑,經久不散,悲涼之音,直入衆人心底,震得衆人停駐原地,久久未曾回神。
“臣弟萬萬沒想到,皇兄竟意欲在五日之內滅本王滿門!”
蕭漳狠極,卻又突然仰首,大笑出聲。
“可惜啊,可惜!”
“皇兄你到底棋差了一招。”
“你可知臣弟我乃風月之人,那府中三井之水,從不作飲。”
“府中下人雖飲,但……。”說着,蕭漳的話音突然一頓,眼眸一凝,再次看向蕭汕,“皇兄,你可知什麼叫造化弄人嗎?”
蕭汕怒瞪他一眼,並不言語,而他卻也不等,倒是轉眼,看向了坐在殿中一側的單尋歡。
“說來,本王還要感謝單九爺呢。”
“要多謝他,在那三口井中丟了三具屍體,才讓本王在滿門盡滅之前,提前發現,救了王府上下百餘條人命。可是…。”蕭漳話音再頓,視線再次轉於上首蕭汕之上。
“可是!可是!”他伸手,在身前桌案上,接連拍下,本來平靜,卻一時激動,狀若瘋癲。
癲狂至極,突然平靜,再看向蕭汕之時,卻已然滿是頹然。
“可是本王的女兒蕭湘,卻仍舊死在了皇兄的手上!”
“皇兄可知,本王那苦命的女兒死相有多慘?她又受了多少折磨,多少疼痛!”說着,蕭漳的眼中開始有亮光閃動,原不過是淚水,悄然流淌。
他似重回了蕭湘死去的那一日,那痛,已徹心扉!
“皇兄,湘兒她纔不過稚齡啊!”
“但偏偏卻成了皇兄這場蓄意謀殺中唯一的受害者。”
“這罪,皇兄你認還是不認?”蕭漳再次看向蕭汕,眼眸猩紅,牙關緊咬,面上隱約佈滿了淚痕。
衆人皆靜,直覺淒涼,不由順着蕭漳的視線,看向了上首蕭汕。
他的面色有些許陰沉蒼白,眼神微眯着,雖與蕭漳相視,但卻不知在作何想法。
蕭漳見蕭汕仍舊沉默,無有作答之意,便冷笑出聲。
他笑着搖了搖頭,“不認也沒關係,待你到了地下,且說與湘兒去聽。”
“本王想,她應是極高興的。”說着,蕭漳漸漸起身,而看向蕭汕的眸中則有亮光閃過,赫然是恨極的殺光。
蕭漳漸漸離席,而後,竟緩步向着殿中行去。
見其離自己越來越近,蕭汕的手不禁緊握,“蕭漳,你要作何?”
“三皇兄,切莫做傻事啊!”
“閉嘴!”
原本坐在蕭漳身側的蕭湑,自也將一切看在眼中,此時見蕭漳上前,心下澄澈,面上卻佯裝緊張,連忙低聲相勸,卻不過只得了蕭漳狠厲一瞪,冷冷一喝。
於此,蕭湑面上委屈,心下卻樂得自在。
如今殿上所發生的一切,是蕭漳想要的,亦是他想要的……。
蕭漳的腳步,並未因着蕭湑的出聲而從此停駐。
他仍在前行,向着蕭汕所在之處,越行越近。
看着蕭漳攜盡恨意的眼眸,蕭汕心下不禁開始有些發慌,便是一直坐在他身側的姜素素亦因恐極,忍不住躲在了蕭汕身後。
“蕭漳!”
蕭汕突然大喝一聲,意欲讓蕭漳知險而退,但蕭漳卻若未曾聽見一般。
“作何?”
“皇兄難道不知道嗎?”
蕭漳突然陰惻惻地低笑了幾聲,看向蕭汕的目光,愈發狠厲。
見蕭漳目露兇光,愈漸逼近,蕭汕眼眸大睜的同時,終大喊出了聲,“來人,來人吶,快將蕭漳這個逆賊拿下。”
不知爲何,蕭漳險些喊破喉嚨,但殿外仍舊未有人來。
蕭汕來不及思索,情急之下,立時看向了仍坐在下首的單尋歡。
“單卿,單卿,快給朕將蕭漳拿下!”
蕭汕聲嘶力竭,但單尋歡卻並未依他之言而起,而是仍舊坐於座上,一動未動。
蕭汕有些疑惑,卻聽蕭漳的陰笑之聲,再次響徹匯星殿。
“皇兄還是莫叫了,你當本王方纔爲何不端起那酒?嗯?”
蕭漳的笑聲再起,其間盡是鄙夷,聽得殿中衆人心下皆是一涼,而蕭汕則是更甚。
只因他突然發現自己的身上漸漸生出了無力之感。
他轉眼看向殿中衆人,雖無甚大變,但卻隱約透着幾分怪異之象。
他注意到衆人的面色皆有幾分灰白,心下一頓,不禁想起了方纔衆人舉起的酒杯。
記憶中,他們並未喝下,但那酒氣……
“你……蕭漳你…你竟然下了毒!你好大的膽子!”
蕭漳冷哼一聲,“皇兄放心,臣弟自沒有皇兄那般心狠,一下便下的是無解之毒。”
“臣弟下的不過是尋常的軟經散,臣弟怎麼捨得皇兄就這麼被毒藥藥死?”
“本王是要爲湘兒報仇的,又怎能不親自手刃於你!”
“還有你們,一個都別想逃!”說着,蕭漳轉首,環顧殿內四周,其視線所到之處,皆驚起一片寒潮。
“舒王爺,你可知此處駐兵多少?你又可知刺殺皇上是要被誅九族的?”坐在單尋歡身側的姜叔季突然出了聲,此時,他雖同樣無力,但大難當前,作爲朝中重臣,蕭汕的左膀右臂,他又豈能無動於衷。
而他的話,自引來了蕭漳的注目。
不過,其眼睛雖在看着姜叔季,但其視線卻像穿過了姜叔季,看向了別處。
他的目光將姜叔季看得心下發了毛,而殿中溫度疑似在剎那間降了不少。
衆人凝神屏息,卻聽蕭漳再次嗤笑出聲。
還是先前那般詭異,但不過片刻,那份詭異便變爲狠戾。
“來人。”
“將他們統統抓起來!”
蕭漳突然大喊出聲,喊聲猶在迴轉,殿外卻突然響起了一陣整齊有力的腳步聲。
那腳步聲震耳,隱約間又有鎧甲聲響。
衆人聞聲,面色皆變。
誰都知道,如今殿外突來的腳步聲意味着什麼。
此時,蕭汕的眼睛已然大睜,驚恐地向着殿門前看了去。
那腳步聲離衆人越來越近,不過片刻,那原本閉合的殿門便被打開了去。
放眼再望,殿門前,已是黑壓壓一片。
“降虎軍!”
“蕭漳,你!”
此時,蕭汕已然認出了那自殿外前來的是何人。
他心下既惶恐又憤怒,但無論怎般,都皆被蕭漳無視了去。
蕭汕怒瞪着他,他亦反視着蕭汕。
“本王怎般?嗯?”
“這大寧國的江山本來就是本王的,若不是你弒兄殺父,謀權篡位,這大寧國的天下哪裡輪得上你來坐擁?”
“你也不看看你是什麼模樣!”
“昏庸,暴虐,好色,無能!”
“你哪裡配當這九五至尊?”蕭漳聲色愈漸激昂,因着激憤,手指始終直指蕭汕,說到最後,竟已然大吼出聲。
殿中再無強辯之聲,所有人皆被蕭漳這一番話震在原地,無法動作。
“拿下!”蕭漳再不作等,眼見降虎軍已然紛紛入殿,他沉氣一口,立時命令。
聲音一出,衆人應是,腳步聲再起,已然離衆人越來越近。
此時,殿中已有官員開始向着蕭汕所在之處退去,可唯有兩人,始終坐在原處,未見動作。
一人乃是九爺單尋歡,而另一人,則是與她對坐的蕭湑。
兩人相視一眼,皆頷首一笑。
之後一人退去,一人,突然開口。
“舒王謀反,可問過本座?”
她的聲音突來,讓衆人在一驚之後,復又一靜。
便是連始終亢奮的蕭漳亦被其引了去。
起初,他面上並無表情,但在看到說話之人時,眼眸立時眯起。
“單尋歡,你自身都難保了,還逞什麼英雄?”
“你的光榮輝煌,馬上就要成爲歷史了!”
“而本王!不!”
“朕,將要在這大寧國,開創全新的輝煌!”說着,蕭漳突然振臂高呼,聲音響徹大殿。
但單尋歡卻仍舊靜坐於座,將蕭漳所說聽罷,隨即冷哼了一聲。
“古來自負之人終不得善終,何況還是個瘋子!”
說着,單尋歡眼中寒芒迸出,眼眸仿若利刃,擡首之際,直射蕭漳。
兩人視線終究對上,卻是一人冷漠,一人瘋狂。
殿內突靜,所有人都屏息看着兩人。
單尋歡突然眼眸一凝,隨即拍桌大喊,“墨龍衛何在?”
“在!”
單尋歡的聲音攜着真氣傳遠,在殿內迴盪之際,已然有人應聲。
那聲音自四面八方而來,傳入殿中,衆人心下皆大震。
連原本已然入殿,準備將所有人拿下的降虎軍,亦開始出現了不安。
而此時,蕭汕眼中卻爆出了喜色,只是蕭漳卻盡顯訝然。
他在晚宴開始前,已然派人將駐守在夏宮的所有兵士控制了住,可如今,他是如何都想不出,這墨龍衛是從何而出。
“拿下!”蕭漳猶在沉思,單尋歡已然再次大喊出聲。
聲止,聲起。
再響之時,已然是與先前一般的腳步之聲。
只是,這次的腳步聲來得更齊、更響。
宛若千軍至臨,萬馬奔騰,震人心絃。
“你……。”蕭漳已然怔愣,抑不住,錯愕地看向了單尋歡。
於此,單尋歡不過輕嘲一聲,“王爺該不會蠢到,以爲這酒中的毒只有王爺一人知道吧?”
“不好意思,本座也知道!”
單尋歡的話音方落,蕭漳便是通體寒涼。
他知道,他可能將死了,但是……
他死也要將蕭汕拉去,不然他如何對得住自己的女兒蕭湘。
如此想着,蕭漳突然轉首,將原本留於單尋歡身上的目光,移去了蕭汕之處。
他的視線在此對上了蕭汕,盡是迷濛,盡是恨意。
他突然開始邁步,而在路過一個降虎軍兵士之時,突然伸手自那人腰間拔出了一把長刀。
他本不是習武之人,那長刀拿在手中,倒也有幾分沉重。
但蕭漳卻仿若未覺,手提不動,便直拖在地。而眼睛始終死死地盯着上首蕭汕,若是目光可以殺人,蕭汕應已死了不下數回。
隨着蕭漳的前行,殿中突然響起了長刀拖地的刺啦之聲。
蕭汕眼見蕭漳離他越來越緊,顧不得多想,一邊帶着姜素素向後退去,一邊衝着單尋歡喊道,“單卿,快…。快將此等逆賊給朕殺了!殺了!”
蕭汕的聲音發着顫,響在殿中甚是刺耳,引起了他身側衆人心下恐慌。
單尋歡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隨即朝着已然入殿的墨龍衛冷聲吩咐道:“動手。”
“死傷不計!”
“是!”
聲出,殿中皆顫。
隨即刀聲齊響,脫鞘而出。
再來便是風起,黑壓壓一片奔行而來。
降虎軍亦不是善類,此時見墨龍衛前來,神經立時繃緊,將手中長矛緊握,嚴正以待。
墨龍衛腳下如踏風月,轉眼間,便已行近。
兩廂觀望,一聲刀矛長鳴突起,再沒有號令。
刀落人亡,矛出血迸,一時拼殺,有人逃竄,有人前行。
彼時哀嚎四起,卻始終難掩刀光劍影。
不過多時,鮮血已濺滿大殿,放眼望去,屍橫已然遍地。
蕭漳正被降虎軍圍在正中,而蕭汕和姜素素亦被衆位官員圍在殿首。
墨龍衛的攻勢太猛,不多時,已將蕭漳身周降虎軍逼上殿前。
降虎軍奮力抗敵,突來膠着。
蕭漳見狀,心下不禁慌亂,茫然四顧時,突然看到了被一衆人圍在正中的蕭汕。
其眼眸突然一凝,見蕭汕身前並無墨龍衛相護,心下一定,將手中長刀握緊。
“蕭汕……”
“拿命來!”